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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箱杂记  (北宋)吴处厚 撰

http://www.fpe95.com/Article/ShowArticle.asp?ArticleID=2155 哈哈儿

  吴处厚(生卒年不详),字伯固,邵武(今福建邵武县)人。皇祐五年(1055年)进士,初为将作丞,以王珪荐授馆职,出知汉阳军,后擢知卫州,卒。著有《青箱杂记》。《宋史》有传。

  《青箱杂记》十卷,一百八十条。《郡斋读书志》著录于子类小说家类,《直斋书录解题》著录于子部小说家类,《宋史·艺文志》著录于子类小说家类,题黄朝英撰,《四库全书》收于子部小说家类。

  《青箱杂记》十卷,一百八十则,所记皆朝野杂事,属诗话者为数不少。其论诗称:“诗以言志,言以知物,信不诬矣。”又称“白居易赋性旷远”,故其诗有“旷达者之词”;“孟郊赋性褊隘”,故其诗有“褊隘者之词”。即认为诗当言志,诗可见性。然又称:“文之神妙,莫过于诗赋。见人之志,非特诗也,而赋亦可以见焉。”乃多举诗句以证人之祸福,以为诗讖,则不足取。主要版本有《稗海》本、《四库全书》本、《笔记小说大观》本、《说郛》本、夏敬观校本及中华书局“唐宋史料笔记丛刊”本等。

  哈哈儿据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《宋元笔记小说大观》录校制作,非诗话部分亦全部保留,以窥本书全貌;原书部分点校错误,径改之;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据文渊阁本电子版补入。

  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

  《青箱杂记》十卷,宋吴处厚撰。处厚字伯固,邵武人。皇祐五年进士,初为将作丞。以王珪荐,授馆职,出知汉阳军。後擢知卫州,卒。其书皆记当代杂事,亦多诗话。晁公武《读书志》谓所记多失实,又讥其记成都置交子务,误以寇瑊为张咏。案处厚以干进不遂,挟怨罗织蔡确车盖亭诗,骤得迁擢,为论者所薄,故公武恶其人,并恶其书。今观所记,如以冯道为大人之类,颇乖风教不但记录之讹。然处厚本工吟咏,《宣和画谱》载其题王正升隐景亭诗一首,《剡史》载其自诸暨抵剡诗二首,皆绰有唐人格意。故其论诗往往可取,亦不必尽以人废也。

  ●序

  前世小说有《北梦琐言》、《酉阳杂俎》、《玉堂闲话》、《戎幕闲谈》,其类甚多。近代复有《闲花》、《闲录》、《归田录》,皆采摭一时之事,要以广记资讲话而已。余自筮仕未尝废书,又喜访问,故闻见不觉滋多。况复遇事裁量,动成品藻,亦辄纪录,以为警劝。而所纪皆丛脞不次,题曰《青箱杂记》,凡一十卷。 元祐二年春正月甲寅日谨序。

  卷一 卷二

  卷三 卷四

  卷五 卷六

  卷七 卷八

  卷九 卷十

  ●卷一

  雷德骧,长安人,太祖时久居谏诤之任,有直名。与赵普有隙,时普以勋旧作相,宠遇方渥,骧间请对,言普专权,容堂吏纳赂。由是忤旨,贬商州司户。岁余,其子有邻挝登闻鼓诉冤。鞫得其实,堂吏李可度除名,余党皆杖脊黥配远州。出普知河阳,召德骧复旧官,擢有邻守校书郎。后普复入相,德骧恳乞致仕。太宗勉之曰:“朕终保卿,必不为普所挤。”有邻性亦刚鲠,有父风,太宗尝面谕有邻:“朕欲用汝父为相,何如?”有邻对曰:“臣父有才略而无度量,非宰相器。”乃止。有邻弟有终亦有才,平蜀寇最有功,为宣徽使,薨。德骧、有终父子二人常并命为江南淮南两路转运使,当世荣之。王禹偁赠诗二首,其一曰:“江南江北接王畿,漕运帆樯去似飞。父子有才同富国,君王无事免宵衣。屏除奸吏魂应丧,养活疲民肉渐肥。还有文场受恩客,望尘情抱倍依依。”其二曰:“当时词气压朱云,老作皇家谏诤臣。章疏罢封无事日,朝廷犹指直言人。题诗野馆光泉石,讲《易》秋堂动鬼神。棘寺下僚叨末路,斋心唯祝秉鸿钧。”盖禹偁常出德骧门下,而德骧深于《易》,酷嗜吟咏故也。

  有终有将略,自平蜀后,人为立祠。又尝以私财犒士,贫不能足,贷钱以给,比捐馆时犹逋三万缗,真宗特出内帑偿之。故魏野哭有终诗曰:“圣代贤臣丧,何人不惨颜!新祠人祭祀,旧债帝填还。卤簿尘侵暗,铭旌泪洒斑。功名谁复继,敕葬向家山。”

  洛阳龙门有吕文穆公读书龛。云文穆昔尝栖偃于此。初有友二人,一人则温尚书仲舒,一人忘其姓名,而三人誓不得状元不仕。及唱第,文穆状元,温已不意,然犹中甲科,遂释褐。其一人径拂衣归隐。后文穆作相,太宗问:“昔谁为友?”文穆即以归隐者对。遽以著作佐郎召之,不起。故文穆罢相尹洛,作诗曰:“昔作儒生谒贡闱,今提相印出黄扉。九重鹓鹭醉中别,万里烟霄达了归。邻叟尽垂新鹤发,故人犹著旧麻衣。洛阳谩道多才子,自叹遭逢似我稀。”所谓“故人”,盖斥其反归隐者也。

  文穆有大第在洛中,真宗祠汾时,车驾幸止其厅。后人不敢复坐,围以栏楯,设御榻焉。即今张文孝公宅是也。

  张文孝公观,以真宗幸亳岁状元及第,至仕枢密副使,而其父尚无恙。父名居业,《周易》学究,性友弟。滞选调三十余年,年六十余始转京秩,以主客员外郎致仕。见其子入践枢府,授大府卿,寿九十卒。卒未逾年,张公亦捐馆,故谥文孝。乃知张公贵达,皆其父福庆所致。

  李文正公昉,深州饶阳人。太祖在周朝,已知其名;及即位,用以为相。常语昉曰:“卿在先朝,未尝倾陷一人,可谓善人君子。”故太宗遇昉亦厚,年老罢相,每曲宴,必宣赴赐坐。昉尝献诗曰:“微臣自愧头如雪,也向钧天侍玉皇。”昉诗务浅切,效白乐天体,晚年与参政李公至为唱和友,而李公诗格亦相类,今世传《二李唱和集》是也。

  公有第在京城北,家法尤严,凡子孙在京守官者,俸钱皆不得私用,与饶阳庄课并输宅库,月均给之。故孤遗房分皆获沾济,世所难及也。有子宗谔,仕至翰林学士,篇什笔札,两皆精妙。太宗朝尝以京官带馆职赴内宴,阁门拒之,宗谔献诗曰:“戴了宫花赋了诗,不容重睹赭黄衣。无聊独出金门去,恰似当年下第归。”盖宗谔尝举进士,御试下第,故诗因及之。太宗即时宣召赴坐,后遂为例。虽选人带职,亦预内宴,自宗谔始也。

  王文正公旦,相真宗仅二十年,时值四夷纳款,海内无事,天书荐降,祥瑞沓臻,而大驾封岱祠汾,皆为仪卫使扈跸。处士魏野献诗曰:“太平宰相年年出,君在中书十四秋。西祀东封俱已毕,可能来伴赤松游?”

  世传真宗任旦为相,常倚以决事。故欧阳少师撰旦《神道碑铭》曰:“国有大事,事有大疑。匪卜匪筮,公为蓍龟。”公虽荷真宗眷委之重,每慎密远权以自防,故君臣之间,略无纤隙可窥。

  公与杨文公亿为空门友。杨公谪汝州,公适当轴,每音问不及他事,唯谈论真谛而已。余尝见杨公亲笔与公云:“山栗一秤,聊表村信。”盖汝唯产栗,而亿与王公忘形,以一秤栗遗之,斯亦昔人鸡黍缟纻之意也。

  世传王公尝记前世为僧,与唐房太尉事颇相类。及将捐馆,遗命剃发,以僧服敛。家人不欲,止以缁褐一袭纳诸棺而已。然公风骨清峭,颈项微结喉,有僧相。人皆谓其寒薄,独一善相者目之曰:“公名位俱极,但禄气不丰耳。”故旦虽位极一品,而饮啖全少,不畜声伎。晚年移疾在告,真宗尝密赍白金五千两。表谢曰:“已恨多藏,况无用处。”竟不受之,其清苦如此。

  彭齐,吉州人,才辩滑稽,无与为对。未第时,常谒南丰宰,而宰不喜士,平居未尝展礼。一夕,虎入县廨,咥所蓄羊,弃残而去。宰即以会客,彭亦预。翌日,彭献诗谢之曰:“昨夜黄斑入县来,分明踪迹印苍苔。几多道德驱难去,些子猪羊引便来。令尹声声言有过,录公口口道无灾。思量也解开东阁,留取头蹄设秀才。”南方谓押司录事为录公,览者无不绝倒。齐以大中祥符元年姚晔下及第,仕至太常博士,卒。

  陈亚,扬州人,仕至太常少卿,年七十卒。盖近世滑稽之雄也,尝著《药名诗》百余首,行于世。若“风月前湖近,轩窗半夏凉”、“棋怕腊寒呵子下,衣嫌春暖宿纱裁”,及《赠祈雨僧》云“无雨若还过半夏,和师晒作葫芦羓”之类,极为脍炙。又尝知祥符县,亲故多借车马,亚亦作药名诗曰:“地居京界足亲知,倩借寻常无歇时。但看车前牛领上,十家皮没五家皮。”览者无不绝倒。亚常言:“药名用于诗,无所不可;而斡运曲折,使各中理,在人之智思耳。”或曰:“延胡索可用乎?”亚曰:“可。”沉思久之,因朗吟曰:“布袍袖里怀漫刺,到处迁延胡索人。此可赠游谒穷措大。”闻者莫不大笑。

  亚与章郇公同年友善,郇公当轴,将用之,而为言者所抑。亚作药名《生查子·陈情》献之,曰:“朝廷数擢贤,旋占凌霄路。自是郁陶人,险难无移处。  也知没药疗饥寒,食薄何相误。大幅纸连粘,甘草《归田赋》。”亚又别成药名《生查子·闺情》三首,其一曰:“相思意已深,白纸书难足。字字苦参商,故要槟郎读。  分明记得约当归,远至樱桃熟。何事菊花时,犹未回乡曲。”其二曰:“小院雨余凉,石竹生风砌。罗扇尽从容,半下纱厨睡。  起来闲坐北亭中,滴尽真珠泪。为念婿辛勤,去折蟾宫桂。”其三曰:“浪荡去未来,踯躅花频换。可惜石榴裙,兰麝香销半。  琵琶闲抱理相思,必拨朱弦继。拟续断朱弦,待这冤家看。”亚又自为“亚”字谜曰:“若教有口便哑,且要无心为恶。中间全没肚肠,外面强生棱角。”此虽一时俳谐之词,然所寄兴,亦有深意。亚又别有诗百余首,号《澄源集》。有《岁旦示知己》云:“收寒归地底,表老向人间。”又《与友人郊游》云:“马嘶曾到寺,犬吠乍行村。”《送归化宰王秘丞赴阙》云:“吏辞如贺日,民送似迎时。”《怀旧隐》云:“排联花品曾非僭,爱惜苔钱不是悭。”亦自成一家体格。

  亚性宽和,累典名藩,皆有遗爱。然颇真率,无威仪,吏不甚惧。行坐常弄瓢子,不离怀袖,尤喜唱清和乐。知越州时,每拥骑自衙庭出,或由鉴湖缓辔而归,必敲镫代拍,潜唱彻三十六遍然后已,亦其性也。

  郎中曹琰亦滑稽辩捷,尝有僧以诗卷投献,琰阅其首篇《登润州甘露阁》云:“下观扬子小。”琰曰:“何不道‘卑吠狗儿肥?’”次又阅一篇《送僧》云:“猿啼旅思凄。”琰曰:“何不道‘犬吠张三嫂?’”座中无不大笑。

  龙图刘烨亦滑稽辩捷,尝与内相刘筠聚会饮茗,问左右曰:“汤滚也未?”左右皆应曰“已滚”,筠曰:“佥曰鲧哉。”烨应声曰:“吾与点也。”

  烨又尝与筠连骑趋朝,筠马病足,行迟。烨谓曰:“马何故迟?”筠曰:“只为五更三。”言点蹄也。烨应声曰:“何不与他七上八?”意欲其下马徒行也。

  ●卷二

  龚颖,邵武人,先仕江南,归朝为侍御史。尝愤叛臣卢绛杀其叔慎仪,又害其家。后绛来陛见,舞蹈次,颖遽前以笏击而踣之。太祖惊问其故,颖曰:“臣为叔父复仇,非有他也。”因俯伏顿首请罪,极言绛狼子野心不可畜。太祖即下令诛绛而赦颖。

  颖自负文学,少许人,又谈论多所折难。太宗朝知朗州,士罕造其门,独丁谓贽文求见。颖倒屣延迓,酬对终日,以至忘食。曰:“自唐韩、柳后,今得子矣。”异日丁献诗于颖,颖次韵和酬曰:“胆怯何由戴铁冠只缘昭代奖孤寒。曲肱未遂违前志,直指无闻是旷官。三署每传朝客说,五溪闲凭郡楼看。祝君早得文场隽,况值天阶正舞干。”慎仪亦任江南,为尚书礼部侍郎、崇政殿学士,尝奉使岭表,刘主囚之,逾年不遣。慎仪忧悸不知所出,乃然顶祷佛,愿舍宅建寺,庶遂生还。未几刘主女病,谵语曰:“且急遣龚慎仪归国,不然,我即死。”刘主惧,遣之。慎仪寻归,以宅为寺,即今邵武玉堂里香严寺是也。江南平,以慎仪为歙州刺史。卢绛领叛兵数千入其城,慎仪坐黄堂治事,有绛部曲小校熊进直前刃之,举族遇害。惟二女弗忍杀,携以自随。比入闽中,二女犹记忆乡里,至玉堂香严寺,徘徊不前,曰:“此是我家,就死足矣。”绛即杀之。里老言慎仪为儿时戏于道旁,有胡僧过目之,曰:“此儿骨法亦贵。但恨有凶相,恐不得令终。”竟如其言。

  五代之际,天下剖裂。太祖启运,虽则下西川,平岭表,收江南,而吴、越、荆、闽纳籍归觐,然犹有河东未殄。其后太宗再驾,乃始克之,海内自此一统,故因御试进士,乃以“六合为家”为赋题。时进士王世则遽进赋曰:“构尽乾坤,作我之龙楼凤阁;开穷日月,为君之玉户金关。”帝览之大悦,遂擢为第一人。

  是年李巽亦以《六合为家赋》登第,赋云:“辟八荒而为庭衢,并包有截;用四夷而作藩屏,善闭无关。”此亦善矣,然不若世则之雄壮。巽字仲权,邵武人,以《蜃楼》、《士鼓》、《周处斩蛟》三赋驰名。累举不第,为乡人所侮,曰:“李秀才应举,空去空回,知席帽甚时得离身?”巽亦不较。至是,乃遗乡人诗曰:“当年踪迹困泥尘,不意乘时亦化鳞。为报乡闾亲戚道,如今席帽已离身。”盖国初犹袭唐风,士子皆曳袍重戴,出则以席帽自随。巽后仕至度支郎中、两浙转运使卒。与王禹偁相友善,今《小畜集》有《送李仲权赴官序》,即巽也。

  世传潘阆《安鸿渐八才子图》,皆策蹇重戴。又禹偁《赠崔遵庆及第诗》云:“且留重戴士风多。”则国初举子,犹重戴矣。

  天圣以前,乌帻惟用光纱;自后始用南纱,迨今六十年,复稍稍用光纱矣。

  世传陈执中作相,有婿求差遣,执中曰:“官职是国家的,非卧房笼箧中物,婿安得有之?”竟不与。故仁宗朝谏官累言执中不学无术,非宰相器,而仁宗注意愈坚。其后谏官而论其非,曰:“陛下所以眷执中不替者,得非以执中尝于先朝乞立陛下为太子耶?且先帝止二子,而周王已薨,立嗣非陛下而谁?执中何足贵!”仁宗曰:“非为是,但执中不欺朕耳。”然则人臣事主,宜以不欺为先。

  执中好阅人,而解宾王最受知。初为登州黄县令,素不相识,执中一见,即大用,敕举京官。及后作相,又荐馆职,宾王仕至工部侍郎,致政。家雄富,诸子皆京秩。年七十余,卒。宾王为人方颐大口,敦庞重厚,左足下有黑子,甚明大。

  冯瀛王道诗虽浅近,而多谙理。若“但知行好事,莫要问前程”、“须知海岳归明主,未省乾坤陷吉人”之类,世虽盛传,而罕见其全篇,今并录之。诗曰:“穷达皆由命,何劳发叹声?但知行好事,莫要问前程。冬去冰须泮,春来草自生。请君观此理,天道甚分明。”又《偶作》云:“莫为危时便怆神,前程往往有期因。须知海岳归明主,未省乾坤陷吉人。道德几时曾去世,舟车何处不通津?但教方寸无诸恶,狼虎丛中也立身。”

  世讥道依阿诡随,事四朝十一帝,不能死节。而余尝采道所言与其所行,参相考质,则道未尝依阿诡随。其所以免于乱世,盖天幸耳。石晋之末,与虏结衅,惧无敢奉使者。少主批令宰相选人,道即批奏:“臣道自去。”举朝失色,皆以谓堕于虎口,而道竟生还。又彭门卒以道为卖己,欲兵之,湘阴公曰:“不干此老子事。”中亦获免。初郭威遣道迓湘阴,道语威曰:“不知此事由中否?道平生不曾妄语,莫遣道为妄语人。”及周世宗欲收河东,自谓此行若太山压卵,道曰:“不知陛下作得山否?”凡此,皆推诚任直、委命而行,即未尝有所顾避依阿也。又虏主尝问道:“万姓纷纷,何人救得?”而道发一言以对,不啻活生灵百万。盖俗人徒见道之迹,不知道之心;道迹浊心清,岂世俗所知耶!余尝与富文忠公论道之为人,文忠曰:“此孟子所谓大人也。”

  张文定公齐贤,洛阳人,少时家贫,父死无以葬,有河南县史某甲为办棺敛。公深德之,遂展兄事,虽贵不替。后赵普密荐齐贤于太宗,太宗未用,普具列前事,以为“陛下若擢齐贤,则齐贤他日感恩过于此。”太宗大悦,未几,擢齐贤为相。

  齐贤相太宗、真宗,皆以谅直重厚称。及晚娶薛氏妇,真宗不悦。一旦元会上寿,齐贤已微醺,进止失容。坐是谪安州,其麻曰:“仍复酣莤杯觞,欹倾冠弁。”盖为是也。

  齐贤常作诗自警,兼遗子孙。虽词语质朴,而事理切当,足为规戒。其诗曰:“慎言浑不畏,忍事又何妨。国法须遵守,人非莫举扬。无私仍克己,直道更和光。此个如端的,天应降吉祥。”余尝广其意,就每句一篇,命曰《八咏警戒诗》。其一云:“慎言浑不畏,言出患常随。须信机枢发,难容驷马追。三缄事可见,两舌业当知。口是起羞本,愿君且再思。”其二云:“忍事有何妨,勿令心火扬。火扬犹可灭,心忿固多伤。堪叹波罗蜜,可怜歌利王。从心更从刃,字意好端详。”其三云:“国法须遵守,金科尽诏条。一毫如有犯,三尺不相饶。岂肯容奸黠,何须恃贵骄。自然逢吉庆,神理亦昭昭。”其四云:“人非莫举扬,万事且包荒。殿上便犹掩,车中吐不妨。在他诚所短,于己有何长?须是常规检,回头自忖量。”其五云:“无私仍克己,克己又无私。一事兼修饰,终身在省思。公清多敛怨,高亢易招危。更切循卑退,方应履坦夷。”其六云:“直道更和光,双修誉乃彰。直须和辅助,和赖直交相。恃直终多讦,偏和又少刚。能和又能直,行己自芬芳。”其七云:“此个如端的,除非六句修。永为几杖诫,更遗子孙谋。本立方生道,农勤乃有秋。兹诗虽浅近,至理可推求。”其八云:“天应降吉祥,天理本茫茫。舒惨虽无定,荣枯却有常。益谦尤效验,福善更昭彰。笼络无疏漏,恢恢网四张。”

  皇祐、嘉祐中,未有谒禁,士人多驰骛请托,而法官尤甚。有一人号“望火马”,又一人号“日游神”,盖以其日有奔趋,闻风即至,未尝暂息故也。

  李侍郎仲容,涛相之后。吉德恬退,不与物校,时人目为“李佛子”。享年七十,腊月八日无疾而逝。观文丁公度为撰墓志,叙其为人曰:“天禧中士风奔竞,公在文馆淡然自守。同列中负人伦之鉴者曰:‘李公他日名位显、年寿高,我辈俱不及。’迄今皆验。”

  太祖庙讳匡胤,语讹近“香印”,故今世卖香印者不敢斥呼,鸣锣而已。仁宗庙讳祯,语讹近“蒸”,今内庭上下皆呼蒸饼为炊饼,亦此类。

  钱武肃王讳镠,至今吴越间谓石榴为金樱,刘家、留家为金家、田家,留住为驻住。又杨行密据江淮,至今民间犹谓蜜为蜂糖;滁人犹谓荇溪为菱溪,则俗语承讳,久未能顿易故也。

  刘温叟父名岳,终身不听乐,不游嵩华。每赴内宴闻钧奏,回则号泣移时,曰:“若非君命,则不至于是。”此与唐李贺父名晋肃,贺不敢举进士事颇相类。

  杜祁公衍常言,父母之名,耳可得闻,口不可得言,则所讳在我而已,他人何预焉。故公帅并州,视事未三日,孔目吏请公家讳,公曰:“下官无所讳,惟讳取枉法赃。”吏悚而退。

  公酷嗜吟咏,致政后作《林下书怀》诗曰:“从政区区到白头,一生宁肯顾恩仇?双凫乘雁常深愧,野马黄羊亦过忧。岂是林泉堪佚老只缘蒲柳不禁秋。始终幸会承平日,乐圣唯能击壤讴。”然余不见“野马黄羊”事,后读唐《张说传》,乃见之,则所谓“吾肉非黄羊,必不畏吃;血非野马,必不畏刺”是已。

  余皇祐壬辰岁取国学解,试《律设大法赋》,得第一名。枢密邵公亢、翰林贾公黯、密直蔡公杭、修注江公休复为考官,内江公尤见知,语余曰:“满场程试皆使萧何,惟足下使‘萧规’对‘汉约’,足见其追琢细腻。又所问《春秋》策,对答详备。及赋押秋荼之密,用唐宗赦受缣事,诸君皆不见云,只有秦法繁于秋荼,密于凝脂。然则君何出?”余避席敛衽,自陈远方寒士,一旦程文,误中甄采。因对曰:“《文选·策秀才文》有‘解秋荼之密网。’唐宗赦受缣事,出杜佑《通典》,《唐书》即入载。”公大喜,又曰:“满场使次骨,皆作‘刺骨’对‘凝脂’。惟足下用《杜周传》作‘次骨’,又对‘吹毛’。只这亦堪作解元。”余再三逊谢。是举登科,名在行间,授临汀狱掾。公作诗送余曰:“太学鲁诸生,南州汉掾卿。故乡千里外,丹桂一枝荣。莫叹科名屈,难将力命争。他年重射策,词句太纵横。”盖公欲激余应大科故也。枢密邵公亦蒙见知,屡加论荐,常谓余诗浅切,有似白乐天。一日阅相国寺书肆,得冯瀛王诗一帙而归,以语之,公曰:“子诗格似白乐天,今又爱冯瀛王,将来捻取个豁达李老。”(庆历中,京师有民自号“豁达李老”,每好吟诗,而词多鄙俚,故公以戏之。)遂皆大笑。然余赋才鄙拙,不能强为豪爽,今齿已老,而诗格定。时时遣兴,实有李老之风,足见公之知言也。熙宁中,余辟定武,管勾机宜文字。公时牧郓州,附所作诗一大轴,并寄余诗曰:“流年直是隙中驹,别后情怀懒似疏。天上又颁新岁历,床头未答故人书。殷勤鱼雁功曹檄,狼籍怀盘上客鱼。好在仲宣家万里,从军苦乐定何如?”未几公即捐馆,迄今追念知己,每增感怆。

  ●卷三

  真宗听政之暇,唯务观书,每观毕一书,即有篇咏,使近臣赓和,故有御制《看尚书诗》三章、《看春秋》三章、《看周礼》三章、《看毛诗》三章、《看礼记》三章、《看孝经》三章。复有御制《读史记》三章、《读前汉书》三首、《读后汉书》三首、读《三国志》三首、《读晋书》三首、《读宋书》二首、《读陈书》二首、《读魏书》三首、《读北齐书》二首、《读后周书》三首、《读隋书》三首、《读唐书》三首、《读五代梁史》三首、《读五代后唐史》三首、《读五代晋史》二首、《读五代汉史》二首、《读五代周史》二首,可谓近代好文之主也。

  前世有翰林学士,本朝咸平中复置翰林侍读学士,以杨徽之、夏侯峤、吕文仲为之;又置翰林侍讲学士,以邢昺为之,则翰林侍读与侍讲学士自杨徽之、邢昺等始也。

  景德中,上欲优宠王钦若,乃特置资政殿学士以处之。既而有司定议班在翰林学士下,寻又置资政殿大学士,亦以钦若为之,而班在翰林承旨之上,则资政殿学士与大学士皆自王钦若始也。

  后唐明宗不知书,每四方章奏,止令枢密使安重诲读之,而重诲亦不晓文义。宰相孔循请置端明殿学士二员,班在翰林学士上,以冯道、赵凤为之。则端明学士自冯道、赵凤始也。国初亦尝置此职,而班在翰林学士之下,寻改为文明殿学士,以侍郎程羽为之,序立乃在枢密副使下。逮明道初,复改承明殿为端明,再置端明殿学士,而班在资政殿学士下,以宋绶为之,则本朝端明殿学士自宋绶始也。(此条原不通,据《唐宋史料笔记丛刊》本校补,疑“文明殿”当作“承明殿”。——恶人谷珠楼哈哈儿注。)

  本朝太宗御书及典籍、图画、宝瑞之物,并藏于龙图阁,而阁有学士、直学士、待制、直阁。故景德初杜镐、戚纶为龙图阁待制,不数年镐迁龙图阁直学士,班在枢密直学士下。至祥符中,镐又迁龙图阁学士,而班在枢密直学士上,则本朝龙图阁待制、龙图阁直学士、龙图阁学士,皆自杜镐始也。又祥符末年,以崇文院检讨冯元为太子中允、直龙图阁,则本朝直龙图阁,自冯元始也。

  本朝真宗御集、御书,并藏于天章阁。天圣末始置待制,以范讽为之。景祐中又置侍讲,以贾昌朝、赵希言、王宗道为之,则本朝天章阁待制、天章阁侍讲,自范讽、贾昌朝等始也。

  梁祖都汴,庶事草创。正明中始于今右长庆门东北,创小屋数十间为三馆,湫隘尤甚。又周庐徼道咸出其间,卫士驺卒朝夕喧杂,每受诏撰述,皆移他所。至太平兴国中,车驾临幸,顾左右曰:“若此卑陋,何以待天下贤俊?”即日诏有司规度左舁龙门东北东府地为三馆,命内臣督役晨夜兼作,不日而成。寻下诏赐名崇文院,以东廊为昭文馆书库,南廊为集贤院书库,西廊以经、史、子、集四部为史馆库,凡六库书籍正副本八万卷,斯亦盛矣。

  昭文馆本前世弘文馆,建隆中以其犯宣祖庙讳改焉。至淳化初,以吕祐之、赵昂、安德裕、句中正并直昭文馆,则本朝昭文馆自吕祐之等始也。

  集贤有直院,有校理。端拱初,以李宗谔为集贤校理,淳化初以和为直集贤院,则本朝直集贤校理自和、李宗谔始也。史馆有直馆,有修撰,有编修,有校勘,有检讨。太平兴国中,赵邻几、吕蒙正皆为直史馆、掌修撰,而杨文举为史馆编修。是时修撰未列于职,至至道中,始以李若拙为史馆修撰。雍熙中,以宋湜为史馆校勘。淳化中,以郭延泽、董元亨为史馆检讨,则本朝直史馆、史馆修撰、史馆编修、史馆校勘、史馆检讨,自赵邻几、吕蒙正、李若拙、杨文举、宋湜、郭延泽、董元亨等始也。本朝三馆之外,复有秘阁图书,故秘阁置直阁,又置校理。咸平中,以杜镐为秘阁校理,后充直秘阁,则本朝直秘阁、秘阁校理皆自杜镐始也。

  岭南风俗,相呼不以行第,唯以各人所生男女小名呼其父母。元丰中余任大理丞,断宾州奏案,有民韦超,男名首,即呼韦超作“父首”;韦遨男名满,即呼韦遨作“父满”;韦全女名插娘,即呼韦全作“父插”;韦庶女名睡娘,即呼韦庶作“父睡”,妻作“婶睡”。

  韩退之《罗池庙碑》言“步有新船”,或以“步”为“涉”,误也。盖岭南谓水津为步,言步之所及,故有罾步,即渔者施罾处;有船步,即人渡船处。然今亦谓之步,故扬州有瓜步,洪州有观步,闽中谓水涯为溪步。

  岭南谓村市为虚,柳子厚《童区寄传》云:“之虚所卖之。”又诗云:“青箬裹盐归峒客,绿荷包饭趁虚人”,即此也。盖市之所在,有人则满,无人则虚,而岭南村市满时少,虚时多,谓之为虚,不亦宜乎?

  又蜀有痎市,而间日一集,如痎疟之一发,则其俗又以冷热发歇为市喻。

  《史记》称四夷各异卜,《汉书》称粤人以鸡卜,信有之矣。元丰中,余任大理丞,断岭南奏案,韦庶为人所杀,疑尸在潭中,求而弗获。庶妻何以铛就岸爨煮鸡子卜之,咒云:“侬来在个泽里,他来在别处。”少顷鸡子熟,剖视得侬。韦全曰:“鸡卵得侬,尸在潭里。”果得之。然不知所谓得侬者,其兆如何也。又有鸟卜,东女国以十一月为正,至十月,令巫者赍酒肴诣山中,散糟麦于空,大咒呼鸟。俄顷,有鸟如雉,飞入巫者怀中。即剖其腹,视之有一谷米,岁必登;若有霜雪,则多异灾。又或击一丸,或打杨枝,或杓听旁人之语,亦可以卜吉凶。盖诚之所感,触物皆通,不必专用龟策也。

  乡人危序应举探省榜,出门数步即逢泥泞,踌蹰未前。有老妪指示曰:“秀才可低处过。”危即从之。比看榜,最末有名,是岁果及第。此与《摭言》所载后来者必衔得事颇相类。

  原武郑公戬天圣中举进士,尝与同辈赌彩选,一坐尽负,独戬赢数百缗。是岁第三人及第。

  乡人上官极累举不第,年及五十方得解赴省试,游相国寺,买诗一册,纸已熏晦。归视其表,乃五代时门状一幅,曰:“敕赐进士及第,马极右极,伏蒙礼部放榜,敕赐及第,谨诣门屏祗候谢。”而马拯与拯同名,是岁拯果登科。(自“谨诣门屏”至“果登科”十八字原无,据《唐宋史料笔记丛刊》本补,疑三“拯”字均应作“极”,或前三“极”字均应作“拯”,如此方通。——恶人谷珠楼哈哈儿注。)

  李文定公迪美须髯,未御试,一夕忽梦被人剃削俱尽,迪亦恶之。有解者曰:“秀才须作状元,缘今岁省元是刘滋,已替滋矣。非状元而何?”是岁果第一人。

  相国刘公沆累举不第,天圣中将办装赴省试,一夕梦被人砍落头,心甚恶之。有乡人为解释曰:“状元不到十二郎做,只得第二人。”刘公因诘之,曰:“虽砍却头,留沆在里。”盖南音谓项为沆,留、刘同音,后果第二人及第。

  马尚书亮知江宁府,秩满将代,一夕梦舌上生毛。有僧解之曰:“舌上生毛剃不得,尚书当再任。”已而果然。

  刘郎中滋累举不第,年余四十始遂登科。尝梦有人提印满篮,令己吞之,滋有难色。其人曰:“但任意吞,看得几颗。”滋不得已,吞至十四颗,其印皆颗颗见于腹中。后果历十四任终。

  韩魏公应举时,梦打球一捧盂八。时魏公年仅弱冠,一上登科,则一捧盂八之应也。(“盂八”,《唐宋史料笔记丛刊》本均作“盂入”。——恶人谷珠楼哈哈儿注。)

  孙枢密汴旧名贯,应举时尝梦至官府,潭潭深远,寂若无人。大厅上有抄录人名一卷,意以为榜,遍览无名,偶睹第二名下有空白处,抃欲填之。空中有人语曰:“无孙贯,有孙抃。”梦中即填孙抃。是岁果第三名。

  丁咸序应举时,梦唱名已过,续有一龙蜿蜒腾上,又有一骆驼继之,不知其然。比唱名,有龙起、骆起二人在其后。(此条原不通,据《唐宋史料笔记丛刊》本录。——恶人谷珠楼哈哈儿注。)

  乡人龚国隆应举时,梦行道上,步步俯拾黑豆一掬,不知其然。是岁乡荐,乃伯父郎中纪恤其乏路费,以驿券赠之。遂沿路勘请,以抵京师,即步步掬黑豆之应也。然此微薄而国隆已兆于梦,则其人赋分可知。后国隆竟老场屋,不沾一命。

  乡人朱熙邻景祐中举进士,梦造棺缺板而弗成。是岁止过堂不及第,晚遇推恩长史出身,棺不全之应也。

  本卷中有多处读之不通,查《四库全书》本皆同,惟《唐宋笔记史料丛刊》本据它本多有增补,据补之,但仍有不通之处者,疑字误,均注之,待查。——恶人谷珠楼哈哈儿注。

  ●卷四

  《荀子》曰:“相形不如论心。”谚曰:“有心无相,相逐心生;有相无心,相随心灭。”此言人以心相为上也,故心相有三十六善。夫人尝言意气求官,自须如此,一也。为事有刚有柔,二也。慕善近君子,三也。有美食常分惠人,四也。不近小人,五也。常行阴德,每事方便,六也。从小能家,七也。不厌人乞觅,八也。利人克己,九也。不遂恶贪杀,十也。闻事不惊张,十一也。与人期不失信,十二也。不易行改操,十三也。夜卧不便睡着,十四也。马上不回头顾,十五也。夜不令人生憎怒,十六也。不文过饰非,十七也。为人作事周匝,十八也。得人恩力不忘,十九也。自小便有大量,二十也。不毁善害恶,二十一也。怜孤济寡急物,二十二也。不助强欺弱,二十三也。不忘故旧之分,二十四也。为事众人用之,二十五也。不多言妄语,二十六也。得人物每生惭愧,二十七也。声美音有序,二十八也。当人语次不先起,二十九也。常言人善事,三十也。不嫌恶衣恶食,三十一也。方圆曲直随时,三十二也。闻善行之不倦,三十三也。知人饥渴劳苦,常有以恤之,三十四也。不念旧恶,三十五也。故旧有难,竭力救之,三十六也。已上三十六善皆全者,当位极人臣,寿考令终。或有不全,则祸福相折,以次灭杀。具二十者,刺史之位;具十以上,令佐之官;具五六者,亦须大富。

  人之心相外见于目,孟子曰:“知人者莫良于眸子。胸中正则眸子瞭然,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然”,此其大概也。而其间善恶又更多端,凡睮■〈外上曰下〉(上音茂,下音呼九切。)唊嗫者,嫉妒人也。盱睢(丁结切。)■〈目血〉(火彼切。)者,恶性人也。矇瞳(呼间切。)瞠(他郎切。)晃者,憨(呼占切。)人也。■〈目占〉(丁念切。)睍(馨廉切。)珉■〈目秦〉(时斤切。)者,淫乱人也。睢盱睒(音闪)烁者,邪人也。弥词(俚人言也。)矒■〈目曾〉者,奸诈人也。应■〈徴,扌代彳〉拗效(故巧切。)者,崛强人也。羊目■〈目工〉(乌江切。)瞳者,毒害人也。睛色杂而光浮浅者,心不定、无信人也。睛色光彩溢出者,聪明人也。睛色紫黑而光彩端谛者,好隐遁人也。睛色黄瞻视端直者,慕道术人也。睛多光而不溢不散、彻而瞻视端直者,慕道术人也。睛急眨(俱夫切。)者若不嫉妒,即虚妄人也。

  又商臣、王敦蜂目,王莽露眼赤睛,梁冀洞睛瞠眄,则恶逆之相亦见于目。余昔年尝任汀州掌狱录,见杀母黄曾,其目睛黄小而光跌,宕若蜂状,则蜂目之恶逆尤验也。

  昔人谓官至三品,不读相书,自识贵人,以其阅多故也。本朝巨公吕文靖、夏文庄、杨大年、马尚书,皆有人伦之鉴,故其赏罚未尝妄谬,而任使之际亦多成功。李勣曰:“无福之人,不可与共事。”斯言信矣。

  夏文庄公谪守黄州时,庞颖公为郡掾,文庄识之,异礼优待。而庞尝有疾,以为不起,遂属文庄后事。文庄亲临之,曰:“异日当为贫宰相,亦有年寿,疾非其所忧。”庞诘之曰:“已为宰相,岂得贫耶?”文庄曰:“但于一等人中为贫耳。”故庞公晚年退老,作诗述其事曰:“田园贫宰相,图史富书生”,为是故也。又文庄守安州,宋莒公兄弟尚皆布衣,文庄亦异待,命作《落花诗》,莒公一联曰:“汉皋珮冷临江失,金谷楼危到地香。”子京一联曰:“将飞更作回风舞,已落犹成半面妆。”是岁诏下,兄弟将应举,文庄曰:“咏落花而不言落,大宋君当状元及第;又风骨秀重,异日作宰相。小宋君非所及,然亦须登严近。”后皆如其言。故文庄在河阳,闻莒公登庸,以别纸贺曰:“所喜者,昔年安陆已识台光。”盖为是也。

  又枢密孙公固亦小官时曾谒文庄,文庄许他日当践枢幄,今亦验焉。

  杨公大年尤负藻鉴,在翰林日与章郇公共事,尝言郇公异日必作相,己所不及。又见著作佐郎张士逊,知其有宰器,即荐之,由此大拜。又乡人吴待问尝从公学,公语其徒曰:“汝辈勿轻小吴,小吴异日须登八座,亦有年寿。”后皆如其言。待问即春卿、冲卿父也。

  马尚书亮知庐州,见翰林王公洙为小官,马公曰:“子全似宋白,异日官至八座。”由此异待。通判疾之,后罗织王公,遂以罪免,乃曰:“你这回更做宋尚书。”其后王公竟登近侍,及卒,赠尚书。

  余尝谓风鉴一事,乃昔贤甄识人物拔擢贤才之所争,非市井卜相之流用以贾鬻取赀者,故《春秋》单襄公、成肃公之徒,每遇会同,则先观威仪以省祸福,而前世郭林宗、裴行俭又考器识以言臧否。然余亦粗知大概,常与富文忠公论之。文公曰:“观子之论,多取丰厚,是则屠儿餺饦师皆贵矣。”余复思之,大凡相之所先,全在神气与心术,更或丰厚,其福十全。《国语》曰:“今王远角犀丰盈,而比顽童穷固”,则丰盈固贤哲相也。

  太尉程公戡、侍郎掌公禹锡,俱以庚寅三月十日生,程子时,掌午时,二公同年及第。程作枢密副使,晚年帅延安建节;而掌以工部侍郎致仕,位不逮于程。而二公享寿修短不差,程以治平三年二月薨,掌以其年三月捐馆。

  翰林王公洙、修撰钱公延年,俱以丁酉八月丑时生,王十九日,钱二十日。钱以嘉祐六年六月卒,卒时王公已病。或谓王公起于寒素,早岁蹇剥,庶可以免灾。侍郎掌公曰:“钱虽少年荣进,晚即滞留;王虽早岁奇蹇,晚即迁擢。长短比折,祸福适均。”王公竟不起。

  梁少卿吉府、宋郎中咸,俱乙未八月二日生,梁申时,宋巳时。梁二十八已为太子中舍、通判饶州,而宋犹未第,客游鄱阳。有日者妙于星术,宋往叩之。日者曰:“秀才命似本州通判,他日官职亦相类,寿则过之。”后皆如其言。王端明素、卢太尉政,俱以丁未八月二十四日辰时生,而王出于贵胄,卢起于军伍。王卒于边藩,卢薨于殿帅,事皆略同,亦可怪也。但卢之寿考有过于王,得非以少年微贱耶?张尚书方平、李给事徽之、王秘监端,俱以丁未九月二十三日生,张酉时,李卯时,王戌时,迄今皆致政,康强。

  刘忱过鸣犊镇,见所由张秀,问其年甲,与忱同辛酉八月二十四日生,刘午时,秀巳时。后秀陕西效用有功,累官至团练使卒。卒之年,忱任利路运使,因出巡乘轿扑落崖,亦几于死。

  龙图刘公烨未第前,娶赵尚书晃之长女,早亡,而赵氏犹有二妹,皆未适人。既而刘公登科,晃已捐馆,夫人复欲妻之,使媒妇通意。刘公曰:“若是武有之德,则不敢为姻;如言禹别之州,则庶可从命。”盖刘公不欲七姨为匹,意欲九姨议姻故也。夫人诘之曰:“谚云:‘薄饼从上揭’,刘郎才及第,岂得便简点人家女?”刘公曰:“非敢有择。但七姨骨相寒薄,非某之对,九姨乃宜匹。”遂娶九姨,后生七子,皆至大官。七姨后适关生,竟不第,落泊寒馁,暮年,刘氏养之终身。

  ●卷五

  《小说》载卢携貌陋,尝以文章谒韦宙,韦氏子弟多肆轻侮。宙语之曰:“卢虽人物不扬,然观其文章有首尾,异日必贵。”后竟如其言。本朝夏英公亦尝以文章谒盛文肃,文肃曰:“子文章有馆阁气,异日必显。”后亦如其言。然余尝究之,文章虽皆出于心术,而实有两等:有山林草野之文,有朝廷台阁之文。山林草野之文,则其气枯槁憔悴,乃道不得行,著书立言者之所尚也。朝廷台阁之文,则其气温润丰缛,乃得位于时,演纶视草者之所尚也。故本朝杨大年、宋宣献、宋莒公、胡武平所撰制诏,皆婉美淳厚,过于前世燕、许、常、杨远甚,而其为人,亦各类其文章。王安国常语余曰:“文章格调,须是官样。”岂安国言官样,亦谓有馆阁气耶?又今世乐艺,亦有两般格调:若教坊格调,则婉媚风流;外道格调,则粗野嘲哳。至于村歌社舞,则又喜焉。兹亦与文章相类。晏元献公虽起田里,而文章富贵,出于天然。尝览李庆孙《富贵曲》云:“轴装曲谱金书字,树记花名玉篆牌。”公曰:“此乃乞儿相,未尝谙富贵者。”故公每吟咏富贵,不言金玉锦绣,而唯说其气象,若“楼台侧畔杨花过,帘幕中间燕子飞”、“梨花院落溶溶月,柳絮池塘淡淡风”之类是也。故公自以此句语人曰:“穷儿家有这景致也无?”

  公风骨清羸,不喜肉食,尤嫌肥膻,每读韦应物诗,爱之曰:“全没些脂腻气。”故公于文章尤负赏识,集梁《文选》以后迄于唐别为《集选》五卷,而诗之选尤精,凡格调猥俗而脂腻者皆不载也。公之佳句,宋莒公皆题于斋壁,若“无可奈何花落去,似曾相识燕归来”、“静寻啄木藏身处,闲见游丝到地时”、“楼台冷落收灯夜,门巷萧条扫雪天”、“已定复摇春水色,似红如白野棠花”之类,莒公常谓此数联使后之诗人无复措词也。

  杨文公为执政所忌,母病,谒告,不俟朝旨,径归韩城,与弟倚居,逾年不调。公有启谢朝中亲友曰:“介推母子,愿归绵上之田;伯夷弟兄,甘受首阳之饿。”后除知汝州,而希旨言事者攻击不已,公又有启与亲友曰:“已挤沟壑,犹下石而弗休;方困蒺藜,尚关弓而相射。”

  范文正公幼孤,随母适朱氏,因冒朱姓,名说。后复本姓,以启谢时宰曰:“志在投秦,入境遂称于张禄;名非霸越,乘舟乃效于陶朱。”以范睢、范蠡亦尝改姓名故也。又伪蜀翰林学士范禹偁亦尝冒张姓,谢启云:“昔年上第,误标张禄之名;今日故园,复作范睢之裔。”然不若文正公之精切。

  胡武平尝奉敕撰《温成皇后哀册文》,受旨,以温成尝因禁卒窃发,捍卫有功,而秉笔者不能文其实,公乃用西汉马何罗触瑟、冯媛当熊二事以状其意,曰:“在昔禁闱,谁何弛卫?触瑟方警,当熊已厉。”览者无不叹服。

  夏文庄公竦幼负才藻,超迈不群,时年十二,有试公以《放宫人赋》者,公援笔立成,文不加点。其略曰:“降凤诏于丹陛,出蛾眉于六宫。夜雨未回,俨鬓云于帘户;秋风渐晓,失钗燕于房栊。”又曰:“莫不喜极如梦,心摇若惊,踟蹰而玉趾无力,眄睐而横波渐倾。鸾鉴重开,已有归鸿之势;凤笙将罢,皆为别鹤之声。于时银箭初残,琼宫乍晓,星眸争别于天仗,莲脸竞辞于庭沼。行分而掖路深沉,步缓而回廊缭绕。嫦娥偷药,几年而不出蟾宫;辽鹤思家,一旦而却归华表。”

  公举制科,庭对策罢,方出殿门,遇杨徽之,见其年少,遽与语曰:“老夫他则不知,唯喜吟咏,愿丐贤良一篇,以卜他日之志,不识可否?”公援笔欣然曰:“殿上衮衣明日月,研中旌影动龙蛇。纵横礼乐三千字,独对丹墀日未斜。”杨公叹服数四,曰:“真将相器也。”

  景德中,夏公初授馆职,时方早秋,上夕宴后庭,酒酣,遽命中使诣公索新词。公问:“上在甚处?”中使曰:“在拱宸殿按舞。”公即抒思,立进《喜迁莺》词曰:“霞散绮,月沉钩,帘卷未央楼。夜凉河汉截天流,宫阙锁新秋。  瑶阶曙,金茎露,凤髓香和云雾。三千珠翠拥宸游,水殿按《梁州》。”中使入奏,上大悦。夏公虽举进士,本无科名。以父殁王事,授润州丹阳簿,即上书乞应制举,其略曰:“边障多故,羽书旁午,而先臣供传遽之职,立矢石之地,忘家殉国,失身行阵。陛下哀臣孤幼,任之州县,唯陛下辨而明之。若陛下以枕石漱流为达,臣世居市井;若陛下以金榜丹桂为才,则臣未忝科第;若陛下以鸠杖鲐背为德,则臣始逾弱冠;若陛下以荷戈控弦为勇,则臣生本绵弱;若陛下令臣待诏公车、条问政治、对扬紫宸、指陈时事,犹可与汉唐诸儒方辔并驱,而较其先后矣。”真庙再三赏激,召赴中书,试论六首:一曰《定四时别九州圣功孰大论》,二曰《考定明堂制度论》,三曰《光武二十八将功业先后论》,四曰《九功九法为国何先论》,五曰《舜无为禹勤事功业孰优论》,六曰《曾参何以不列四科论》。是岁遂中制科。

  淮阴侯庙题者甚多,惟谏议钱公昆最为绝唱,曰:“筑坛拜日恩虽厚,蹑足封时虑已深。隆准早知同鸟喙,将军应起五湖心。”

  徐州歌风台题者甚多,惟尚书张公方平最为绝唱,曰:“落魄刘郎作帝归,樽前一曲《大风》辞。才知信越犹菹醢,安用思他猛士为?”

  临潼县华清宫朝元阁题者亦多,唯陈文惠公二韵尤为绝唱,曰:“朝元高阁迥,秋毫无隐情。浮云忽以蔽,不见渔阳城。”

  苏为酷嗜吟咏,知湖州日有诗数十首,惟一篇足为绝唱,曰:“野艇闲撑处,湖天景亦微。春波无限绿,白鸟自由飞,柳色浓垂岸,山光冷照衣。时携一壶酒,恋到晚凉归。”在宣城亦有诗十首,皆以宣城为目,内《宣城花》一首尤为清丽,曰:“宣城花叠嶂,楼前簇绮霞。若非翠露陶潜柳,即是红藏小谢家。”又常知邵武军,亦有小诗十首,唯一篇最善,曰:“爱重八九月,登高上下楼。树红云白处,寒濑泊渔舟。”

  唐路德延有《孩儿》诗五十韵,盛传于世。近代洛中致政侍郎张公师锡追次其韵,和成《老儿》诗,亦五十韵。今录之曰:“鬓发尽皤然,眉分白雪鲜。周遮延客话,伛偻抱孙怜。无病常供粥,非寒亦衣绵。假温推拥背,借力仗搘肩。貌比三峰客,年过四皓仙。唤方离枕上,扶始到门前。每爱烹山茗,常嫌饤石莲。耳聋如塞纩,眼暗似笼烟。宴坐羸凭几,乘骑困亸鞭。头摇如转旋,唇动若抽牵。骨冷愁离火,牙疼怯漱泉。形骸将就木,囊橐尚贪钱。胶睫干眵缀,粘髭冷涕悬。披裘腰懒系,濯手袖慵揎。抬举衣频换,扶持药屡煎。坐多茵易破,行少履难穿。喜婢裁裙布,嗔妻买粉钿。房教深下幕,床遣厚铺毡。琴听怜三乐,图张笑七贤。看嫌经字小,敲喜磬声圆。食罢羹流袂,杯余酒带涎。乐来须遣罢,医到久相延。裹帽纵横掠,梳头取次缠。长吁思往事,多感听哀弦。气注腰还重,风牵口便偏。墓松先遣种,志石预教镌。客到惟求药,僧来忽问禅。养茶悬灶壁,晒艾曝檐椽。怒仆空睁眼,嗔僮谩握拳。心惊嫌蹴踘,脚软怕秋千。局缩同寒狖,摧豗似饱鸢。观瞻多目眩,牵动即头旋。女嫁求红烛,男婚乞彩笺。已闻颁几杖,宁更佩韦弦。宾客身非与,儿孙事已传。养和屏作伴,如意拂相连。久弃登山屐,惟存负郭田。呻吟朝不乐,展转夜无眠。呼稚临床畔,看书就枕边。冷疑怀贮水,虚讶耳闻蝉。束帛非无分,安车信有缘。伏生甘坐末,绛老让行先。拘急将风夜,昏沉欲雨天。鸡皮尘渐渍,齯齿食频填。每忆居郎署,常思钓渭川。喜逢迎佛会,羞赴赏花筵。径狭容移槛,阶危索减转。好生焚鸟网,恶杀拆渔船。既感桑榆日,常嗟蒲柳年。长思当弱冠,悔不胜狂颠。”

  师锡年八十余卒,又有《喜子及第》诗曰:“御榜今朝至,见名心始安。尔能俱中第,吾遂可休官。贺客留连饮,家书反覆看。世科谁不继,得慰二亲难。”盖张氏尝有中魁甲者,故诗有“世科”之语。

  李昉、吕端同践文馆,后各登台辅。吕公《赠李公》诗曰:“忆昔僦居明德坊,官资俱是校书郎。青衫共直昭文馆,白首同登政事堂。佐国庙谟君已展,避贤荣路我犹妨。主恩至重何时报,老眼相看泪两行。”

  向敏中、寇准同以太平兴国五年登科,后向秉钧,寇以使相知永兴军。向作绝句赠寇,寇酬之曰:“玉殿登科四十年,当时僚友尽英贤。岁寒惟有君兼我,白首犹持将相权。”

  ●卷六

  王禹偁老精四六,有同时与之在翰林而大拜者,王以启贺之曰:“三神山上,曾陪鹤驾之游;六学士中,独有渔翁之叹。”以白乐天尝有诗云“元和六学士,五相一渔翁”故也。

  禹偁诗多记实中的,作《赵普挽词》云:“玄象中台折,皇家上相薨。大功铭玉铉,密事在《金縢》。”《宋湜挽词》曰:“先帝升遐日,词臣寓直时。柩前言顾命,笔下定鸿基。”盖普尝密赞太宗,而宋为内相宿直,遇太宗升遐,是夜草遗制立真宗故也。云此事湜家亦不知,唯以公挽词为传信。

  刘昌言,泉州人。先仕陈洪进为幕客,归朝愿补校官。举进士,三上始中第,后判审官院,未百日,为枢密副使。时有言其太骤者,太宗不听。言者不已,乃谓:“昌言闽人,语颇獠,恐奏对间陛下难会。”太宗怒曰:“我自会得。”其眷如此。然昌言极有才思,尝下第作诗,落句云:“唯有夜来蝴蝶梦,翩翩飞入刺桐花。”后为商丘主簿,王禹偁赠诗曰:“年来复有事堪嗟,载笔商丘鬓欲华。酒好未陪红杏宴,诗狂多忆刺桐花。”盖为是也。刺桐花深红,每一枝数十蓓蕾,而叶颇大,类桐,故谓之刺桐。唯闽中有之。

  昔王维爱孟浩然吟哦风度,则绘为图以玩之。李洞慕贾岛诗名,则铸为像以师之。近世有好事者,以潘阆遨游浙江咏潮著名,则亦以轻绡写其形容,谓之《潘阆咏潮图》。阆酷嗜吟咏,自号逍遥子,尝自咏《苦吟》诗曰:“发任茎茎白,诗须字字清。”又《贫居诗》曰:“长喜诗无病,不忧家更贫。”又《峡中闻猿》云:“何须三叫绝,已恨一声多。”《哭高舍人》云:“生前是客曾投卷,死后何人与撰碑?”《寄张咏》云:“莫嗟黑发从头白,终见黄河到底清。”皆佳句也。故宋尚书白赠诗曰:“宋朝归圣主,潘阆是诗人。”王禹偁亦赠诗云:“江城买药常将鹤,古寺看碑不下驴。”其为明公赏激如此。又魏野,陕府人,亦有诗名。寇莱公每加前席,野《献莱公生日》诗云:“何时生上相,明日是中元。”以莱公七月十四日生故也。又有《赠莱公》诗云:“有官居鼎鼐,无地起楼台。”而其诗传播漠北,故真宗末年尝有北使诣阙,询于译者曰:“那个是‘无地起楼台’的宰相?”时莱公方居散地,真宗即召还,授以北门管钥。

  世传魏野尝从莱公游陕府僧舍,各有留题。后复同游,见莱公之诗已用碧纱笼护,而野诗独否,尘昏满壁。时有从行官妓颇慧黠,即以袂就拂之。野徐曰:“若得常将红袖拂,也应胜似碧纱笼。”莱公大笑。

  又钱塘林逋亦著高节,以诗名当世,名公多与之游。天圣中,丞相王公随以给事中知杭州,日与唱和,亲访其庐。见其颓陋,即为出俸钱新之。逋乃以启谢王公,其略曰:“伏蒙府主给事差人送到留题唱和诗石一片,拜世轩荣,以庇风日。衡茅改色,猿鸟交惊。夫何至陋之穷居,获此不朽之奇事?窃念顷者清贤钜公,出镇藩服,亦常顾丘樊之侧微,念土木之衰病。不过一枉驾,一式庐而已,未有迂回玉趾,历览环堵。当缨蕤之盛集,摅风雅之秘思。率以赓载,始成编轴。且复构他山之坚润,刊群言之鸿丽,珠联绮错,雕缛相照,辇植置立,贲于空林。信可以夺山水之清晖,发斗牛之宝气者矣。”迨景祐初,逋尚无恙,范文正公亦过其庐,赠逋诗曰:“巢由不愿仕,尧舜岂遗人?”又曰:“风俗因君厚,文章到老醇。”其激赏如此。

  王公随雅嗜吟咏,有《宫词》云:“一声啼鸟禁门静,满地落花春日长。”又《野步》云:“桑斧刊春色,渔歌唱夕阳。”皆公应举时行卷所作也。

  近世释子多务吟咏,唯国初赞宁独以著书立言尊崇儒术为佛事,故所著《驳董仲舒繁露》二篇、《难王充论衡》三篇、《证蔡邕独断》四篇、《斥颜师古正俗》七篇、《非史通》六篇、《答杂斥诸史》五篇、《折海潮论兼明录》二篇、《抑春秋无贤臣论》一篇,极为王禹偁所激赏。故王公《与赞宁书》曰:“累日前蒙惠顾謏才,辱借通论,日殆三复,未详指归。徒观其涤《繁露》之瑕,劘《论衡》之玷,眼瞭《独断》之瞽,针砭《正俗》之疹,折子玄之邪说,泯米颖之巧言,逐光庭若摧枯,排孙郤似图蔓,使圣人之道无伤于明夷,儒家者流不至于迷复。然则师胡为而来哉?得非天祚素王,而假手于我师者欤?”

  人臣作赋颂赞君德,忠爱之至也。故前世司马相如、吾丘寿王之徒,莫不如此。而本朝亦有焉,吕文靖公、贾魏公则尝献《东封颂》,夏文庄公则尝献《平边颂》、《广文颂》、《朝陵颂》、《广农颂》、《周伯星颂》、《大中祥符颂》、《灵宝真文颂》,庞颖公则尝献《肇禋庆成颂》,今元献晏公、宣献宋公遭遇承平,嘉瑞来还,所献赋颂尤为多焉。

  王文穆公钦若,临江军人。母李氏,父仲华,尝侍祖郁任官鄂渚,而李氏有娠,就蓐之夕江水暴溢,将坏廨舍。亟迁于黄鹤楼始免身,生男即公也。时隔岸汉阳居人,遥望楼际若有光景气象云。又公昔岁行圃田道中,宿于村舍,夜起视天中有赤文成“紫微”二大字,光耀夺目。使蜀还褒城,路中有人展谒,熟视刺字,乃唐相裴度告公以默定之语,及言公他日当贵,兹亦异矣。后公每设坛礼神,必朱篆“紫微”二字,陈之醮所。又辍俸修晋公祠于圃田,作记以述其肹蚃云。

  真宗封岱祠汾,虽则继述先志,昭答灵贶,中外臣民协谋同欲,然实由文穆之力赞焉。祠礼毕,章圣登太山顶,偕近臣周览前代碑刻。内一碑首云:“朕钦若昊天。”真宗顾文穆笑曰:“元来此事前定,只是朕与钦若。”与隋史万岁讨蛮入峒,遇碑云“万岁后遇此”颇相类。文穆王公不惟被章圣顾遇,至于明肃太后亦深眷焉。先是知邵武军吴植饷金于文穆,而误投沂公之第,沂公以闻,植坐追停。文穆以不知寝不问,故植之贬词曰:“如何匪人,渎我元老。”此可见矣。

  世传文穆遭遇章圣本由一言之寤,盖章圣践祚之初,天下宿逋数百万计,时文穆判三司理欠司,一日抗疏,请尽蠲放以惠民。上遽召诘之曰:“此若惠民,曷为先帝不行?”公对曰:“先帝所以不行者,欲以遗陛下,使结天下人心。”于是上蹙然颔之。未几,命宰府召试《孝为德本颂》,授右正言、知制诰,不数年,遂大拜。

  曹翰尝平江南有功,后归环卫,数年不调。一日内宴,太宗侍臣皆赋诗。翰以武人不预,乃自陈曰:“臣少亦学诗,亦乞应诏。”太宗笑而许之,曰:“卿武人,宜以刀字为韵。”翰援笔立进,因以寄意曰:“三十年前学《六韬》,英名常得预时髦。曾因国难披金甲,不为家贫卖宝刀。臂健尚嫌弓力软,眼明犹识阵云高。庭前昨夜秋风起,羞睹盘花旧战袍。”太宗览之恻然,即自环卫骤迁数级。

  柳崇仪开家雄于财,好交结,乐散施,而季父主家,多靳不与。时赵昌言方在布衣,旅游河朔,因以谒开。开屡请以钱乞赵,季父不与,开乃夜构火烧舍。季父大骇,即出钱三百缗乞赵,由此恣其所施,不复吝也。

  盛文肃公正刚蹇绝,无他肠,而性微狷急。时为内相,孙抃方召试馆职,以文投之。文肃大怒曰:“投贽尽皆邪道,非公朝所尚。”呵责再三,孙惶恐失措而退,比试学士院,孙夙夕忧其摈落,文肃乃题所试卷为三等上,其公正如此。

  闽人谓子为囝,谓父为郎罢,故顾况有《哀囝》一篇曰:“囝生闽方,闽吏得之,乃绝其阳。为臧为获,致金满屋;为髡为钳,如视草木。天道无知,我罹其毒;神道无知,彼受其福。郎罢别囝,吾悔生汝。及汝既生,人劝不举。不从人言,果获是苦。囝别郎罢,心摧血下。隔地绝天,及至黄泉,不得在郎罢前。”盖唐世多取闽童为阉奴以进之,故况陈其苦以讽焉。

  ●卷七

  谣谶之语在《洪范》五行,谓之诗妖,言不从之罚,前世多有之,而近世亦有焉。昔徐温子知训在广陵,作红漆柄骨朵,选牙队百余人执以前导,谓之“朱蒜”。天祐末,广陵人竞服短裤,谓之“不及秋”。后十三年六月,知训为朱瑾所杀焉,则“朱蒜不及秋”之应也。

  李昪先为徐温养子,冒徐姓,名知诰,为升州刺史,童谣曰:“东海鲤鱼飞上天。”后竟即伪位。

  李璟时,朝中大臣多蔬食,月为十斋。至明日,大官具晚膳始复常珍,谓之“半堂食”。其后周师至淮上,取濠、泗、扬、楚、泰五州,而璟又割献滁、和、庐、舒、蕲、黄六州,果去唐国土疆之半,则“半堂食”之应也。

  王衍在蜀好私行,恐人识之,令民戴大帽,又令民戴危脑帽,狭小,俯首即坠。又衍朝永陵,自为尖巾,士民皆效之,皆服妖也。又每宴怡神亭,妓妾皆衣道衣,莲花冠,酒酣,免冠髽髻为乐。因夹脸连额,渥以朱粉,号曰“醉妆”。此与梁冀、孙寿事颇相类。后衍又与母同祷青城山,宫人毕从,皆衣云霞画衣。衍自制《甘州词》,令宫人歌之,闻者凄怆。又衍造上清宫成,塑玄元皇帝及唐诸帝像,衍躬自荐享,城中士女游观阗咽,谓之“寻唐魂”,后国亡归唐,至秦川驿遇害。

  衍在蜀时,童谣曰:“我有一帖药,其名为阿魏,卖与十八子。”其后衍兄宗弼果卖国归唐,而宗弼乃王建养子,本姓魏氏,此其应也。

  衍舅徐延琼造第新成,衍幸之。见其华丽,乃于厅壁大书一“孟”字,盖蜀人谓孟为弱,以戏之也。其后孟知祥入蜀,馆于其第,见之叹曰:“此岂我之居乎!”遂据蜀而王,传位至子昶,国除。

  昶未亡时,蜀人质钱取息者每将徙居,必榜其门曰“召主收赎”。盖周世宗累欲收蜀而不果,至我太祖乃收之,此其应也。

  广南刘初开国,营构宫室得石谶,有古篆十六,其文曰:“人人有一,山山值牛。兔丝吞骨,盖海承刘。”解者云:“人人有一,大人也;山山,出也;值牛者,建汉国,岁在丑也;兔丝者,晟袭位,岁在卯也;吞骨者,灭诸弟也。越人以天水为赵为盖海,指皇朝国姓也;承刘者,言受刘氏降也。”又乾和中童谣曰:“羊二四日天雨至。”解者以羊是未之神,是岁辛未二月四日国亡;天雨,犹天水,斥国姓。又曰大宝末有稻田自海中浮来,上鱼藻门外,民聚观之。布衣林楚材见而叹曰:“水鱼湫湫兮。”当时好事或有记其语,洎王师至,潘美为部署,方悟为“潘”字。

  光启中陈岩为福建观察使,童谣曰:“潮水来,山严没;潮水去,矢口出。”其后王潮果代岩,而审知袭位,乃其应也。

  时又有谣曰:“骑马来,骑马去。”盖光启丙午国亡之应也。

  王审知治城,城有钱文,恶之,命铲去,而其文愈明。又有谣曰:“风吹杨叶鼓山下,不得钱来兵不罢。”后福州军校李仁福杀帅自立,而归款于金陵,既而又叛李璟,璟攻之,仁福又求救于钱塘,比钱塘兵至,而江南围解,获其将杨匡业,乃其应也。

  唐末刘建峰定长沙,遣马殷领众浚城濠,得石碣有古篆十八,其文曰:“龙举头,猳掉尾。羊为兄,猴作弟。羊归穴,猴离次。”解者以殷乾宁三年丙辰岁代立,乃龙举头也;至乾祐辛亥岁国亡,乃猳掉尾也;殷子希范以己未岁生,又以开运丁未岁薨,乃羊归穴也;又子希崇壬申岁生,后为江南所俘,乃猴离次也。

  又马希振亦殷之子,清泰中卒。葬长沙之陶浦,掘得石碣,其文曰:“乱石之壤,绝世之冈。谷变庚戌,马氏无王。”盖马氏诸王雄于周,广顺辛亥岁迁于江南,然其国之变,实在庚戌岁故也。

  刘言世荐马氏宿将,节度朗州,号“刘咬牙”。及马氏将乱,民间谣曰:“马去也,不用鞭,咬牙过今年。”其后边镐入长沙,尽俘诸马归于金陵,而镐亦为王逵所逐,言是岁亦为潘叔嗣所杀,皆其应也。

  庞巨昭善星纬之学,唐末为容州刺史,恶刘隐残虐,乃归长沙。或问湖南与淮南国祚短长,巨昭曰:“吾入境来,闻童谣曰:‘三羊五马,马自离群,羊子无舍。’自今以后,马氏当五主,杨氏当三主。”后皆如其言。

  唐末,宋丹阳民常戏语曰:“待钱来,待钱来。”及后钱镠授镇海军节度、浙江西道观察处置使、润州刺史,遂据有钱塘,乃其应也。

  徐铉父延休博物多学,尝事徐温,为义兴县令。县有后汉太尉许馘庙,庙碑即许劭记,岁久字多磨灭。至开元中,许氏诸孙重刻之,碑阴有八字云:“谈马砺毕王田数七。”时人不能晓,延休一见,为解之曰:“谈马言午,言午‘许’字。砺毕石卑,石卑‘碑’字。王田乃千里,千里‘重’字。数七是六一,六一‘立’字。”此亦杨修辨齑臼之比也。诗以言志,言以知物,信不诬矣。

  江南李觏通经术,有文章,应大科召试第一。尝作诗曰:“人言日落是天涯,望极天涯不见家。堪恨碧山相掩映,碧山还被暮云遮。”识者曰:“观此诗意,有重重障碍,李君恐时命不偶。”后竟如其言。又陈文惠公未逢时尝作诗曰:“千里好山云乍敛,一楼明月雨初晴。”观此诗意与李君异矣,然则文惠致位宰相,寿余八十,不亦宜乎!

  宋莒公庠知许州,开西湖,作诗曰:“凿开鱼鸟忘情地,展尽江湖极目天。”识者观诗意,则知公位极一品矣。孟郊《下第》诗曰:“弃置复弃置,情如刀剑伤。”又《再下第》诗曰:“两度长安陌,空将泪见花。”又甫及第诗曰:“昔日龌龊不足嗟,今朝旷荡思无涯。青春得意马蹄疾,一日看尽长安花。”大凡进取得失,盖亦常事,而郊器宇不宏,偶一下第,则其情陨获,如伤刀剑,以至下泪。既后登科,则其中充溢,若无所容,一日之间,花即看尽,何其速也!后郊授溧阳尉,竟死焉。

  丞相刘公沆,庐陵人。少以气义,尝咏牡丹诗云:“三月内方有,百花中更无。”《述怀》诗云:“虎生三日便窥牛,猎犬宁能掉尾求?若不去登黄阁贵,便须来伴赤松游。奴颜婢舌诚堪耻,羊狠狼贪自合羞。三尺太阿星斗焕,何时去取魏齐头?”皇祐初,公出领豫章,转运使潘夙素有诗名,乃以《小孤山四十字》示公,公即席和呈,文不加点,诗曰:“擎天有八柱,一柱此焉存。石耸千寻势,波留四面痕。江湖中作镇,风浪里蟠根。平地安然者,饶他五岳尊。”览者皆知公有宰相器矣。未几参大政,遂正鼎席。

  寇莱公少时作诗曰:“去海止十里,过山应万重。”及贬至雷州,吏呈州图,问州去海几里对曰“十里”。则南迁之祸,前诗已预谶也。

  乖崖张公咏晚年典淮阳郡,游赵氏西园,作诗曰:“方信承平无一事,淮阳闲杀老尚书。”后一年捐馆,亦诗谶也。

  苏缄字宣甫,性忠义,喜功名。皇祐中以秘书丞知英州,值侬贼作乱,他州皆不能守,独缄捍御有功,恩换阁职。寻坐事,贬房州司马。嘉祐中复官,权知越州诸暨县。余与之同僚,常赠缄诗曰:“燕颔将军欲白头,昔年忠勇动南州。心如铁石老不挫,功在桑榆晚可收。”后十有八年,缄知邕管,交趾叛,攻城,力战陷殁。朝廷悯之,赠奉国军节度使,赐谥忠勇。则所谓忠勇之谥,已先于余诗谶之矣。

  本朝翰林苏公绅尝题润州金山寺一联云:“僧依玉鉴光中住,人踏金鳌背上行。”时公方举大科,识者以“人踏金鳌背上行”,乃荣入玉堂之兆,已而果然。公位止于内相,岂亦诗之谶耶?

  王丞相随刻意于诗,以谓诗皆言志,不可容易而作。尝有应制科人成锐集诗三篇,国子博士侯君以献于随,随览之,乃亲笔尺牍答侯君,其略曰:“随拜启:伏承贤良成秀才见访不及,裁制三册,文华宏逸,学术该赡,然览《野菊》诗云‘彩槛应无分,春风不借恩’、又《野花》诗云‘馨香虽有艳,栽植未逢人’,实皆绮靡之辞,未协荣登之兆。复阅《别随州裴员外嘉》句云‘凭高看渐远,更上最高楼’,谅惟再举,合践高科。”其好品藻如此。锐许州临颍人,后以献边事得官,竟坐摈斥,馁死于京师。

  白居易赋性旷达,其诗曰:“无事日月长,不羁天地阔。”此旷达者之词也。孟郊赋性褊隘,其诗曰:“出门即有碍,谁谓天地宽?”此褊隘者之词也。然则天地又何尝碍郊,孟郊自碍耳。王文康公赋性质实重厚,作诗曰:“枣花至小能成实,桑叶惟柔解吐丝。堪笑牡丹如斗大,不成一事只空枝。”此亦质实重厚之词也。

  检正官张谔家起亭名“允中”,盖取《易》“允升”义,后谔迁太子中允停官,或者解曰:“允中亭者,官至中允而后必停也。”

  太子中书舍人陈有方知蕲水县,临水创亭,名“必观”,盖取荀况“君子必观于水”之义。或者解曰:“必观亭者,必停官也。”后有方竟以罪免官而去。

  ●卷八

  文章纯古不害其为邪,文章艳丽亦不害其为正。然世或见人文章铺陈仁义道德,便谓之正人君子;及花草月露,便谓之邪人,兹亦不尽也。皮日休曰:“余尝慕宋璟之为相,疑其铁肠与石心,不解吐婉媚辞。及睹其文,而有《梅花赋》,清便富艳,得南朝徐庾体。”然余观近世所谓正人端士者,亦皆有艳丽之词,如前世宋璟之比,今并录之:乖崖张公咏《席上赠官妓小英歌》曰:“天教抟百花,抟作小英明如花。住近桃花坊北面,门庭掩映如仙家。美人宜称言不得,龙脑薰衣香入骨。维阳软縠如云英,亳郡轻纱似蝉翼。我疑天上婺女星之精,偷入筵中名小英。又疑王母侍儿初失意,谪向人间为饮妓。不然何得肤如红玉初碾成,眼似秋波双脸横?舞态因风欲飞去,歌声遏云长且清。有时歌罢下香砌,几人魂魄遥相惊。人看小英心已足,我见小英心未足。为我高歌送一杯,我今赠汝新翻曲。”韩魏公晚年镇北州,一日病起,作《点绛唇》小词曰:“病起厌厌,画堂花谢添憔悴。乱红飘砌。滴尽胭脂泪。  惆怅前春,谁向花前醉?愁无际。武陵回睇。人远波空翠。”司马温公亦尝作《阮郎归》小词曰:“渔舟容易入春山。仙家日月闲。绮窗纱幌映朱颜。相逢醉梦间。  松露冷,海霞殷。匆匆整棹还。落花寂寂水潺潺。重寻此路难。”又曾修古立朝最号刚方蹇谔,常见池上有所似者,亦作小诗寓意曰:“荷叶罩芙蓉,圆青映嫩红。佳人南陌上,翠盖立春风。”杨湜《词说》载温公《西江月》词云:“宝髻松松梳就,铅华淡淡妆成。轻烟翠雾罩娉婷,飞絮游丝无定。  相见争如不见,有情可似无情。笙歌散后酒初醒。深院月明人静。”《东皋杂录》云:“世传温公有《西江月》一词,今复得《锦堂春》云:‘红日迟迟,虚廊转影,槐阴迤逦西斜。彩笔工夫,难状晚景烟霞。蝶尚不知春去,谩绕幽砌寻花。奈狂风过后,纵有残红,飞向谁家?  始知青鬓无价,叹飘蓬宦路,荏苒年华。今日笙歌丛里,特地咨嗟。席上青衫湿透,算感旧、何止琵琶。怎不教人易老,多少离愁,散在天涯。’”《卢仝集》《有所思》及《楼上女儿曲》、《自君之出矣》、《秋梦行》等篇,皆艳词也。陶渊明亦有《闲情赋》。《苕溪渔隐》云:“余阅《宛陵集》,见《一日曲》,其词乃为南阳一娼话离而作,然则谨厚者亦复为之耶?其曲云:‘妾家邓侯国,肯愧邯郸姝?世本富缯绮,娇爱比明珠。十五学组紃,未尝开户枢。十六失所适,姓名倾里闾。十七善歌舞,使君邀宴娱。自兹著乐府,不得同罗敷。凉温忽荏苒,屡接朝大夫。相欢不及情,何异逢路衢。昨日一见郎,目色曾不渝。结爱从此笃,暂隔犹云疏。如何遂从宦,去涉千里途。郎跨青骢马,妾乘白雪驹。送郎郎未还,别妾妾仍孤。不如水中鳞,双双依绿蒲。不如云间鹄,两两下平湖。鱼鸟尚有托,妾今谁与俱?去去约春华,终朝怨日赊。一心思杏子,便拟见梅花。梅花几时吐,频掐阑干数。东风若见郎,重为歌《金缕》。’”《侯鲭集》又有《花娘歌》、《翡翠词》。《吹剑录》载范文正守饶,喜妓籍一小鬟,既去,以诗寄魏介曰:“庆朔堂前花自栽,便移官去未曾开。年年长有别离恨,已托春风干当来。”介买送公。王衍曰:“情之所钟,正在我辈。”以范公而不能免。慧远曰:“顺境如磁石,遇针不觉合而为一。处无情之物尚尔,况我终日在情里作活计耶!”张衡作《定情赋》,蔡邕作《静情赋》,渊明作《闲情赋》,盖尤物能移人,情荡则难反,故防闲之。

  王安国作诗多使酒楼,尝语余曰:“杨文公诗有一‘酒楼’:‘江南堤柳拂人头,李白题诗遍酒楼。’钱昭度诗亦有一‘酒楼’:‘长忆钱塘江上望,酒楼人散雨千丝。’子诗有几‘酒楼’?”余答曰:“吾诗有二‘酒楼’。”安国曰:“足矣。”盖余有《题九江琵琶亭小诗》云:“夜泊浔阳宿酒楼,琵琶亭畔荻花秋。云沉鸟没事已往,月白风清江自流。”又余昔年尝送客西陵,亦作小诗曰:“若耶溪畔醉秋风,猎猎船旗照水红。后夜钱塘酒楼上,梦魂应绕浙江东。”

  安国俊迈而貌陋黑肥。熙宁中与余同官于洛下,尝谓余曰:“子可作诗赠我。”余因援笔戏之曰:“飞卿昔号温钟夔,思道通俯还魁肥。江淹善啖笔五色,庾信能文腰十围。只知外貌乏粉泽,谁料满腹填珠玑。相逢把酒洛阳社,不管淋漓身上衣。”安国由此不悦。

  毕文简公之婿曰皇甫泌,少时不羁,唯事蒱博。时毕公作相,累谕不悛,欲面奏其事,使加贬斥。方启口云:“臣有女婿皇甫泌”,适值过庭有急报,不暇敷陈。他日又欲面奏,亦如之,若是者三。值上内逼,遽引袖起,遥语毕曰:“卿累言婿皇甫泌,得非欲转官耶?可与转一资。”毕公不敢辩,唯而退。泌即转殿中丞,后累典大郡,以尚书右丞致仕,年八十五卒。

  嘉祐中,选人郑可度历十五考,举主仅满五人,内一人乃州北李少卿昭选。待次二年余,引见前一夕五更,昭选卒。其日值起居,朝堂中欢言州北李少卿夜来有事。铨吏知之,即以撼可度,愿得钱五千,寝其事,可度不与。吏竟白铨主,再会问罢引,可度遂老死选调。

  又选人张方平赋性刚介,尝以事忤上官,为所罗织,以赃罪废绝,无改转之望,后为临颍令。时贾安公知许州,怜其无辜,即为奏雪罢任,举主亦仅满磨勘入甲,待次余二年将引见。又丁家艰,及服除,谓举主雕丧已尽,则阙会问,乃并存,转著作佐郎,至今无恙,此又与郑可度不侔矣。

  枢密孙公抃生数日,患脐风已不救,家人乃盛以盘合,将弃诸江。道遇老媪,曰:“儿可活。”即与俱归,以艾炷灸脐下,遂活。

  海有鱼虬,尾似鸱,用以喷浪则降雨。汉柏梁台灾,越王上厌胜之法,乃大起建章宫,遂设鸱鱼之像于屋脊以厌火灾,即今世之鸱吻是也。

  《春秋左氏传》称三叛人以土地出求食而已,贱而书名,盖甚之,则以其无廉耻之至也。故今倡家谓之求食,盖本乎此。

  唐以前馆驿并给传往来,开元中务从简便,方给驿券。驿之给券,自此始也。

  曲有《录要》者,录《霓裳羽衣曲》之要拍,即《唐书·吐蕃传》所谓《凉州》、《胡谓》、《录要》、杂曲,而今世语讹谓之“绿腰”。

  梁高祖为宣武节帅,及受禅,乃升汴州为开封府。其诏曰:“兴王之地,受命之邦,集大勋有异庶方,沾庆泽所宜加厚。故丰、沛著启祚之美,襄、邓有建都之荣。用壮鸿基,且旌故里。”则汴州为开封府,自朱梁时也。

  天清寺繁台本梁王鼓吹台,梁高祖常阅武于此,改为讲武台。其后繁氏居其侧,里人乃呼为“繁台”,则繁台之名,始于此也。

  《左氏传》曰:“魏大名也。”故魏府号大名府。

  《考工记》:桌氏掌攻金,其量铭曰“时文思索”,故今世攻作之所号文思院。

  苏有姑苏台,故苏州谓之苏台;相有铜雀台,故相州谓之相台;滑有测景台,故滑州谓之滑台。

  王禹偁徙蕲州,到任谢上表曰:“宣室鬼神之问,敢望生还;茂陵封禅之文,已期身后。”李淑到河中府,谢上表曰:“长安日远,戴盆之望徒深;宣室夜阑,前席之期不再。”王陶再来河南府,谢上表曰:“田园仅足,二疏那见其复来;羽翼已成,四皓宁闻于再起。”三公表意一,同到任未几皆卒。

  景德中,河朔举人皆以防城得官,而范昭作状元,张存、任并虽事业荒疏,亦皆被泽。时有无名子嘲曰:“张存解放旋风炮,任并能烧猛火油。”存后仕尚书,并亦仕至屯田员外郎,知要州卒。

  庆历丙戌岁,春榜省试,以“民功曰庸”为赋题,题面生梗,难为措词。其时路授、饶瑄各场屋驰名,路则云“此赋须本赏”,饶则云“此赋须本农”。故当时无名子嘲曰:“路授则家住关西,打赏骂赏;饶瑄则生居浙右,你侬我侬。”

  本朝大官,最享高年者凡三人,曰太傅张公士逊、枢相张公昇、少师赵公概,皆寿至八十六。又二人次之,曰陈文惠公尧佐,至八十二;杜祁公衍,至八十一。又一人次之,曰富文忠公弼,寿至八十。余皆不及焉。故文惠致政,以诗寄太傅曰:“青云歧路游将遍,白发光阴得最多。”盖为是也。

  太傅张公,光化军人,生百日,始能啼。襁褓中丧其父母。少孤贫,读书武当山,有道士见而异之,曰:“子有道气,可随我学仙。”公不欲,道士亦弗强,曰:“不然,亦位极人臣。”公以淳化三年孙何榜下及第,久困选调,年几五十始转著作佐郎,知邵武县。还朝,以文贽杨公大年,比三日,至门下,连值杨公与同辈打叶子,门吏不敢通,公亦弗去。杨公忽自窗隙目之,知非常人,延入款语。又观所为文,以为有宰相器。未几荐为御史,寻充寿春王友,由此附会,遂登台辅。然公宽厚长者,记存故旧,尝与邵武姓鱼一僧相善,及贵,犹不忘,为鱼奏紫方袍,弟子守仙亦沾锡服。晚年致政,犹时时遗守仙物不绝,答书皆亲笔,书语皆稠叠勤拳,其敦笃如此。

  公性喜山水,宰邵武时多游僧舍,至则吟哦忘归。常至西庵寺,题诗曰:“西庵深入西山里,算得当年少客游。密密石丛盘小径,涓涓云窦泻寒流。松皆有节谁青盖,僧尽无心也白头。欲刷粉牌书姓字,调卑官冗不堪留。”又公尝至宝盖岩寺,亦留题曰:“身为冠冕留,心是云泉客。每到云泉中,便拟忘归迹。况兹宝盖岩,天造清凉宅。税车官道边,谁知愿言适。”又公尝公牒至建宁县,道洛阳村而山路险峭,穹绝不可名状,亦题二韵于村寺曰:“金谷花时醉几场,旧游无日不思量。谁知万水千山里,枉被人言过洛阳。”仁宗笃师傅恩,遇公特厚,致政后每大朝会,常令缀两府班。公时已八十余,而拜跪尚轻利,仁宗悦,乃飞白“千岁”二字赐之。公遽进歌以谢,优诏答之。虽汉显宗之遇桓荣,不是过也。

  枢相张公昪字杲卿,阳翟人。大中祥符八年蔡齐下及第,仕亦晚达。皇祐中自润州解官时已六十余,语三命僧化成曰:“运限恰好,去未得。”未几除侍御史知杂事,不十年作枢相。退归阳翟,生计不丰,短氎轻绦,翛然自适。乃结庵于嵩阳紫虚谷,每旦晨起焚香,读《华严》。庵中无长物,荻帘、纸帐、布被、革履而已。年八十余,自撰《满江红》一首,闻者莫不慕其旷达,词曰:“无利无名,无荣无辱,无烦无恼。夜灯前,独歌独酌,独吟独笑。况值群山初雪满,又兼明月交光好。便假饶、百岁拟如何,从他老。  知富贵,谁能保?知功业,何时了?算箪瓢金玉,所争多少。一瞬光阴何足道,但思行乐常不早。待春来携酒殢东风,眠芳草。”

  少师赵公概字叔平,天圣初王尧臣下第三人及第。为人宽厚长者,留滞内相十余年,晚始大用,参贰大政。治平中退老睢阳,素与欧阳文忠公友善。时文忠退居东颍,公即自睢阳乘兴挐舟访之,文忠喜公之来,特为展宴,而颍守翰林吕公亦预会。文忠乃自为口号一联云:“金马玉堂三学士,清风明月两闲人。”两闲人,谓公与文忠也。

  ●卷九

  杨文公《谈苑》称楚僧惠崇工诗,于近代释子中为杰出,而欧阳公少师《归田录》亦纪其佳句,则不甚多。余尝见惠崇自撰句图凡一百联,皆平生所得于心而可憙者,今并录之:《书杨云卿别墅》云:“河分岗势断,春入烧痕春。”《长信词》云:“阴井生秋早,明河转曙迟。”《送远上人西游》云:“地形吞蜀尽,江势抱蛮回。”《江行晚泊》云:“岭暮春猿急,江寒白鸟稀。”《上谷相公池上作》云:“归禽动疏竹,落果响寒塘。”《赠陈少府》云:“野人传相鹤,山吏学弹琴。”《夜坐》云:“香浅冰生井,宵分月上轩。”《赠凝上人》云:“掩门青桧老,出寺白髭长。”《送迁客》云:“浪经蛟浦阔,出入鬼门寒。”《经缘公旧寺》云:“遗偈传诸国,留真在一峰。”《塞上》云:“河冰坚度马,塞雪密藏雕。”《喜长公至》云:“久别年颜改,相逢夜话长。”《隐者》云:“多年不道姓,几日旋移家。”《宿东林寺》云:“鸟归杉堕雪,僧去石沉云。”《上翰林杨学士》云:“露寒金掌重,天近玉绳低。”《柳氏书斋》云:“著书惊日短,弹剑惜春深。”《上王太尉》云:“探骑通番垒,降兵逐汉旗。”《田家秋夕》云:“露下牛羊静,河明桑柘空。”《舟行》云:“林断城隍出,江分岛屿回。”《寄梅苏州》云:“锁城山月上,吹角海鸥惊。”《宿杨侍郎东亭》云:“卷幔来风远,移床得月多。”《送程至》云:“白浪分吴国,青山隔楚天。”《游隐静寺》云:“空潭闻鹿饮,疏树见僧行。”《送钱供奉巡警》云:“剑佩明山雪,旌旗湿海云。”《梅鼎臣河亭》云:“旷野行人少,长河去鸟平。”《宿肇公山斋》云:“月高山舍迥,霜落石门深。”《送卢经西归》云:“霜多秦木迥,云尽汉山孤。”《濠梁夜泊》云:“夜阑潮动舸,秋迥月临城。”《崔仰秋居》云:“叶影风中尽,虫声月下多。”《赠裴使君》云:“行县山迎舸,论兵云绕旗。”《早行》云:“繁霜衣上积,残月马前低。”《秋夕》云:“磬断虫声出,峰回鹤影沉。”《书韩退之屋壁》云:“移家临丑石,租地得灵泉。”《秋夕怀长公》云:“秋近草虫乱,夜遥霜月低。”《观宴乡老》云:“海鸥听舜乐,山鬼醉尧觞。”《赠素上人》云:“中食下林狖,夜禅移冢狐。”《晚夏》云:“扇声犹泛暑,井气忽生秋。”《江行早发》云:“残月楚山晓,孤烟江庙春。”《宿翻经馆清少卿房》云:“梵容分古像,唐语入新经。”《题王太保道院》云:“鹤传沧海信,僧和白云诗。”《秋夕怀汪白诗》云:“寒禽栖古柳,破月入微云。”《赠白上人》云:“花漏沉山月,云衣起海风。”《喜陈助教至》云:“楼中天姥月,座上杜陵人。”《冬日野望》云:“人归冈舍迥,雁过渚田遥。”《送人牧荣州》云:“山色临马迥,江流入汉清。”《春申道中》云:“湘云随雁断,楚路背人遥。”《赠李道士》云:“松风吹发乱,岩溜溅棋寒。”《栖霞寺》云:“境闲僧渡水,云尽鹤盘空。”《林逋河亭》云:“古路随岗起,秋帆转浦斜。”《杨秘监池上》云:“禽寒时动竹,露重忽翻荷。”《魏野山亭》云:“岚重琴棋湿,风长枕簟寒。”《塞下》云:“离碛雁冲雪,渡河人上冰。”《寄白阁能上人》云:“夜梵通云窦,秋香满石丛。”《陕西道中》云:“关河双鬓白,风雪一灯青。”《送防秋杨将军》云:“杀气生龙剑,威风动虎旗。”《瓜洲亭子》云:“落潮鸣下岸,飞雨暗中峰。”《贺刘舍人》云:“日缠黄道迥,春入紫微深。”《除夜》云:“寒灯催腊尽,晓角唤春归。”《幽并道中》云:“雁行沈古戍,雕影转寒沙。”《送僧归天台》云:“景霁云迥合,秋生树动摇。”《过陈抟旧居》云:“乱水僧频过,荒林鹤不还。”《宿横江馆》云:“露馆涛惊枕,空庭月伴琴。”《维邢道中》云:“马渡冰河阔,雕盘喷日高。”《国清寺秋居》云:“惊蝉移古柳,斗雀堕寒庭。”《书平上人山房》云:“松风传夕磬,溪雾拥春灯。”《观南郊天仗》云:“霓旌摇曙景,凤吹绕春云。”《赠义省上人》云:“坐石云生袖,添泉月入瓶。”《升平词》云:“万国无刑治,三边不战平。”《国清寺》云:“瞑鹤栖金刹,秋僧过石桥。”《吕氏西斋》云:“云残僧扫石,风动鹤归松。”《刘参幽居》云:“风暖鸟巢木,日高人灌园。”《杨都官池上》云:“竹风惊宿鹤,潭月戏春鹥。”《书矫方屋壁》云:“圭窦先知晓,盆池别见天。”《送陈舍人巡抚》云:“月露疏寒析,云涛闪画旗。”《宿齐上人禅斋》云:“鹤惊金刹露,龙蛰玉瓶泉。”《春日寇宫赞池上》云:“喧风生木末,迟景入泉心。”《七夕》云:“河来天上阔,云度月边轻。”《赠王道士》云:“海人来相鹤,山狖下听琴。”《送孙荆州》云:“画鹢浮秋浪,金铙响夕云。”《江城晚望》云:“丹枫映郭迥,绿屿背江深。”《题王太保山亭》云:“危溜含清瑟,飞花点玉觞。”《送李秦州》云:“朱旗凌雪卷,画角入云吹。”《画上人西斋》云:“孤云还静境,远籁发秋空。”《李太傅山庄》云:“围棋分雪石,汲井动金沙。”《宫中词》云:“井含春气碧,楼转夕阴清。”《送吴袁州》云:“鸟暝风沉角,天清月上旗。”《寄肇公》云:“斜吹鸣金锡,归云拥石床。”《塞上》云:“古戍生烟直,平沙落日迟。”《嗣上人》云:“拂石云离帚,尝茶月入铛。”《舟行》云:“远屿迎樯出,寒林带岸回。”《送延上人》云:“来时云拥衲,别夜月随筇。”《马蠙淮亭》云:“路横岗烧断,风转浦帆斜。”《上殿前戴太保》云:“剑静龙归匣,旗闲虎绕竿。”《高諲书斋》云:“品画逢名岳,横琴忆古贤。”《太一山》云:“云阴移汉塞,石色入秦天。”《塞上送人》云:“地遥群马小,天阔一雕平。”《范溶园池》云:“江花凌霰发,山溜入池深。”《猎骑》云:“长风跃马路,小雪射雕天。”《高略书院》云:“古木风烟尽,寒潭星斗深。”《送段工部河北转运》云:“渡河风动旆,巡部雨沾车。”

  神宗朝皇嗣屡阙,余尝诣阁门上书乞立程婴、公孙杵臼庙,优加封爵,以旌忠义,庶几鬼不为厉,使国统有继。是时适值郓王服药,上览之矍然,即批付中书,授臣将作监丞,敕河东路访寻二人遗迹,乃得其家于绛州太平县。诏封婴为成信侯,杵臼为忠智侯,因命绛州立庙,岁时致祭。余所上书略曰:“臣尝读《史记·世家》,考赵氏废兴之本末,惟程婴、公孙杵臼二人各尽死,不顾难以保全赵氏孤儿,最为忠义。乃知国家传祚至今,皆二人之力也。盖下宫之难,屠岸贾杀赵朔、赵同、赵括、赵婴齐,已赤族无噍类,惟朔妻有遗腹,匿于公宫,既而免身生男。屠岸贾闻知,索于宫中甚急。于是朔妻置男裤中,祝曰:‘赵宗灭乎,若号;即不灭,若无声。’及索,儿竟无声,乃得脱。然则儿之无声,盖天有所祚。且天方启赵氏,生圣人以革五代之乱,拯天下于汤火之中而奄有焉。使圣子神孙继继承承而不已,则儿又安敢有声?盖有声则不免,不免则赵氏无复今日矣。然虽天祚亦必赖公孙杵臼谬负他婴匿于山中,卒与俱死,以绝其后患。又必赖程婴保持其孤,遂至成人而立之,以续赵祀,即赵文子也。于是赵宗复盛,传十世至武灵王,而遂以胡服与秦俱霸。其后为秦所并,则子孙荡析,散居民间。今常山、真定、中山,则古之赵地也。故赵氏世为保州人,而僖祖、顺祖、翼祖、宣祖皆生于河朔,以至太祖启运,太宗承祧,真宗绍休,仁宗守成,英宗继统,陛下缵业。向使赵氏无此二人以力卫襁褓,孑然之孤使得以全,则承祀无遗育矣,又安能昌炽以至于此?故臣深以谓国家传祚至今,皆二人之力也。二人死皆以义,甚可悼痛,虽当时赵武为婴服丧三年,为之祭奠,春秋祠之,世勿绝;然今不知其祠之所在,窃虑其祠或废而弗举,或举而弗葺,或葺而弗封,三者皆阙典也。《左氏》曰:‘鬼有所归,乃不为厉。’自宋有天下,甲子百二十二年于兹矣。而二人忠义,未见褒表,庙食弗显。故仁宗在位,历年至多,而前星不耀,储嗣屡阙。虽天命将启先帝以授陛下,然或虑二人精魄久无所归,而亦因是为厉也。何哉?盖二人能保赵孤,使赵宗复续,其德甚厚。则赵宗之续,国统之继,皆自二人为之也。况二人者忠诚精刚,洞贯天地,则其魂常游于大空而百世不灭。臣今欲朝廷指挥下河东北晋赵分域之内,访求二人墓庙,特加封爵旌表。如或自来未立庙貌,即速令如法崇建,著于甲令,永为典祀。如此则忠义有劝,亦可见圣朝不负于二人者矣。”

  龙图燕公肃雅多巧思,任梓潼日尝作莲花漏献于阙下。后作藩青社,出守东颍,悉按其法而为之,其制为四分之壶,参差置水器于上,刻木为四方之箭,箭四觚,面二十五刻,刻六十四面,百刻总六千分,以效日。凡四十八箭,一气一易,铸金莲、承箭、铜乌引水,下注金莲,浮箭而上。有司唯谨视而易之。其行漏之始,又依《周官》水地置泉法,考二交之景,得午时四刻一十分,午为正南,北景中以起漏焉,以梓潼在南,其法昼增一刻,夜损一刻,青社稍北,昼增三刻,颍处梓、青之间,昼增二刻,夜损亦如之,仍作宣秘漏,其窥天愈密焉。兹亦张平子之流也。

  本朝之制诰待制,止系皂鞓犀带,迁龙图阁直学士,始赐金带。燕公为待制,十年不迁,乃作《陈情诗》上时宰,诗曰:“鬓边今日白,腰下几时黄?”于是时宰怜其老,未几迁直学士。燕公登科最晚,年四十六始用寇莱公荐转京官,晚登文馆,列侍从,作直学士时已六十余矣。

  ●卷十

  真宗朝有王犍者,汀州长汀人。少时薄游江界,至星子县夜宿逆旅,遇道士授黄白术,未尽其要。后再遇其人于茅山,相携至历阳,指示灵草,并传以合和密诀,试皆有验。仍别付灵方环剑缄縢之书,戒曰:“非遇人君,慎勿轻述。”犍后以佯狂抵禁,配流岭南,时供奉官阁门祗候谢德权适总巡兵,颇闻其异。犍后窜归阙下,德权乃馆于私第,炼成药银上进。真宗异之,命解军籍,使刘承珪诘其事。犍以师戒甚严,终不敢泄,唯愿见至尊面陈。于是承珪乃为犍改名中正,俾诣登闻,始得召见。即授许州散掾,留止京师。寻授神武将军,致仕,仍给全俸,迁高州刺史、康州团练使。前后贡药金银累巨万数,辉彩绝异,不类世宝,当时赐天下天庆观金宝牌,即其金所铸也。然中正亦不敢妄费,唯周济贫乏,崇奉仙释而已。今汀州开元寺,乃其施财所建也。卒赠镇南军节度使,此近古所未闻也。

  乖崖张公咏尹益部日,值李顺兵火之后,群政未举。因謏一吏,词不伏,公曰:“这莫要剑吃?”彼云:“謏不得,吃剑则得。”公命斩之以徇。军吏愕眙相顾,自是始服公威信。李顺党中有杀耕牛避罪亡逸者,公许其首身。拘母十日,不出,释之。复拘其妻,一宿而来。公断云:“禁母十夜,留妻一宵。倚门之望何疏,结发之情何厚?旧为恶党,因之逃亡。许令首身,犹尚顾望。”就命斩之。于是首身者继至,并遣归业,蜀民由此安居。

  平顺贼之明年,复有刘旰相继叛命,公命讨平之,既而凯旋。忽有持首级来者,公曰:“当奔突接战之际,岂暇获其首,此必战后斫来,知复是谁?”殿直段伦曰:“如学士之言,真神明。当时随伦为先锋入贼用命者,皆中伤被体,何尝获首级?”公乃先录中伤之人,而以持首级来者次之,于是军伍欢跃。又皇祐中侬贼叛命,狄青讨之。青临行上言,以谓:“古之师还,以讯馘首,告割耳鼻则有之,不闻有获首者。秦汉以来,方有是事,故获一首则赐爵一级,因为之首级。然开争启幸,莫此之甚,故军士争首级以致相杀。又其间多以首级为货,售于无功不战之人,非所以劝,愿一切寝罢。如师有功,则差次其劳,全军加赏;无功则斟酌其罪,全军加罚。庶令上下一心,不专自为私计,则决胜之道也。”从之,遂大捷。然则青之智识,亦公之智识也。

  公布衣时素善陈抟,尝因夜话谓抟曰:“某欲分先生华山一半,住得无?”抟曰:“余人则不可,先辈则可。”及旦取别,抟以宣毫十枝、白云台墨一剂、蜀笺一角为赠。公谓抟曰:“会得先生意,取某入闹处。”去曰:“珍重。”抟送公回,谓弟子曰:“斯人无情于物,达则为公卿,不达为王者师。”公常感之,后尹蜀,乘传过华阴,寄抟诗曰:“性愚不肯林泉住,强要清流拟致君。今日星驰剑南去,回头惭愧华山云。”

  公布衣时常至郑州宿于逆旅,遇一人气貌甚古,与之语,曰尘外子,不言姓氏,自称神和子。质明为别,语公曰:“他日相公候于益州。”后公典益部,疡生于首,祷于龙兴观。夜梦昔年神和子告之曰:“头疮勿疑,不是死病。”及觉,语道士文正之尝收得郑韶处士《赠神和子歌》,因索而阅之,益异其事。公乃建大阁,上下十四间,号仙游阁,歌至今刻石存焉。公离蜀日,以一幅书授蜀僧希白,其上题“须十年后开。”其后公薨于陈,凶讣至蜀果十年。启封,乃乖崖翁真子一幅,戴隐士帽,褐袍绢带,其傍题云:“依此样写于仙游阁。”兼自撰《乖崖翁真赞》云:“乖则违众,崖不利物。乖崖之名,聊以表德。徒劳丹青,绘写凡质。欲明此心,服之无斁。”至今川民皆依样家家传写。

  李复圭三世皆知滑州,天圣中其祖康靖公若谷知,庆历中其父邯郸公淑又知,及后八年复圭又知。前此邯郸公尝迎侍康靖,题诗于州廨曰:“滑守如今是世官,阿戎出守自金銮。郡人莫讶留题别,孙息期同住此看。”后复圭刻石记其事,一曰“仰承诒训,允契冥兆”,兹亦异也。

  刘沆与乡人尹鉴少同场屋,刘已登第大拜。皇祐中尹以恩榜始登第,还乡,刘以诗送之:“少年相款老相逢,乡举虽同遇不同。我已位尘三事后,君方名列五科中。荣登莫计名高下,宦达须由善始终。若到乡关人见问,为言归思满秋风。”

  仁宗朝内臣孙可久,赋性恬澹,年逾五十即乞致仕。都下有居第,堂北有小园,城南有别墅。每良辰美景,以小车载酒,优游自适。石曼卿尝过其居,题诗曰:“南北沾河润,幽深在禁城。叠山资远意,让俸买闲名。闭户断蛛网,折花移鸟声。谁人识高趣,朝隐石渠生。”屯田外郎柳永亦赠诗曰:“故侯幽隐直城东,草树扶疏一亩宫。曾珥貂珰为近侍,却纡绦褐作闲翁。高吟拥鼻诗怀壮,雅论盱衡道气充。厌尽繁华天上乐,始将踪迹学冥鸿。”可久好吟咏,效白乐天格。尝为陕西驻泊,为乐天构祠堂于郡城大阜之顶。中安绘像,仍缮写平生歌诗警策之句,遍于旧墉。晚年著《归休集》行于世,年七十余卒。

  内臣裴愈字益之,亦好吟咏。真宗朝衔命江南,搜访遗书名画,归奏称旨,用是累居三馆秘阁职任。有诗《送鲁秀才南游》云:“东吴山色家家月,南楚江声浦浦风。”《闻蝉》诗云:“杨柳影疏秋霁月,梧桐叶坠夕阳天。”皆其佳句。有子曰湘,字楚老,亦有诗名。明道中仁宗御便殿,试进士《房心为明堂赋》、《和气致祥诗》,亦命湘赋之。湘蹈舞再拜,数刻而成。仁宗嗟赏,左右中人为之动色。其《和气致祥诗》曰:“君德承天道,冲融协太和。卿云呈瑞早,膏泽应时多。煦集连枝木,嘉扶异颖禾。五星还聚井,丹凤更巢阿。薮泽无遗士,边防久息戈。黔黎逢至化,稽首载赓歌。”他诗亦类此。有《肯堂集》行于世,翰林李公淑为之作序曰:“予尝嘉河东父子起银珰右貂,能以属辞拔其伦。益之三朝侍内,老不废学,又课厉二子,使皆有立,约已慎履,如周仁、石庆。而楚老孳孳嗜书,克自淬琢云。”湘又喜为小词,尝任河东路走马承受,有“咏并门”《浪淘沙》小词云:“雁塞说并门,郡枕西汾,山形高下远相吞。古寺楼台依碧障,烟景遥分。  晋庙锁溪云,箫鼓仍存。牛羊斜日自归村。惟有故城禾黍地,前事销魂。”复有“咏汴州”《浪淘沙》小词,仁宗命录进,亦嘉之,其词曰:“万国仰神京,礼乐纵横,葱葱佳气锁龙城。日御明堂天子圣,朝会簪缨。  九陌六街平,万物充盈。青楼弦管酒如渑。别有隋堤烟柳暮,千古含情。”

  杨文公深达性理,精悟禅观,捐馆时作偈曰:“沤生复沤灭,二法本来齐。要识真归处,赵州东院西。”

  丞相王公随亦悟性理,捐馆时知河阳,作偈曰:“画堂灯已灭,弹指向谁说?去住本寻常,春风扫残雪。”是夕薨,凌晨大雪,实正月六日。

  曹司封修睦深达性理,知邵武军时常以竹簟赠禅僧仁晓,因作偈与之曰:“翠筠织簟寄禅斋,半夜秋从枕底来。若也此时人问道,凉天卷却暑天开。”

  张尚书方平尤达性理,有人问祖师西来意,张作偈答之曰:“自从无始千千劫,万法本来无一法。祖师来意我不知,一夜西风扫黄叶。”

  陈文惠公亦悟性理,尝至一古寺,作偈曰:“殿古寒炉空,流尘暗金碧。独坐偶无人,又得真消息。”

  富文忠公尤达性理。熙宁中余官洛下,公时为亳守,遗余书托为访荷泽诸禅师影像。余因以偈戏之曰:“是身如泡幻,尽非真实相。况兹纸上影,妄外更生妄。到岸不须船,无风休起浪。唯当清静观,妙法了无象。”公答偈曰:“执相诚非,破相亦妄。不执不破,是名实相。”既又以手笔贶余曰:“承以偈见警,美则美矣,理则未然。所谓无可无不可者,画亦得,不画亦得。就其中观像者,为不得;不观像者,所得如何?禅在什么处,似不以有无为碍者,近乎通也。思之,思之。”

  文之神妙,莫过于诗赋。见人之志,非特诗也,而赋亦可以见焉。唐裴晋公作《铸剑戟为农器赋》云:“我皇帝嗣位三十载也,寰海镜清,方隅砥平,驱域中尽归力穑,示天下弗复用兵。”则平淮西,一天下,已见于此赋矣。

  范文正公作《金在镕赋》云:“傥令区别妍媸,愿为轩鉴;若使削平祸乱,请就干将。”则公负将相器业、文武全才,亦见于此赋矣。公又为《水车赋》,其末云:“方今圣人在上,五日一风,十日一雨,则斯车也,吾其不取。”意谓水车唯施于旱岁,岁不旱则无所施,则公之用舍进退亦见于此赋矣。盖公在宝元、康定间遇边鄙震耸,则骤加进擢,及后晏静,则置而不用,斯亦与水车何异。

  王沂公《有物混成赋》云:“不缩不盈,赋象宁穷于广狭;匪雕匪斫,流形罔滞于盈虚。”则宰相陶钧运用之意,已见于此赋矣。又云:“得我之小者,散而为草木;得我之大者,聚而为山川。”则宰相择任群材,使小大各得其所,又见于此赋矣。

  宋莒公兄弟平时分题课赋,莒公多屈于子京,及作《鸷鸟不双赋》,则子京去兄远甚,莒公遂擅场。赋曰:“天地始肃,我则振羽而独来;燕鸟焉知,我则凌云而自致。”又曰:“将翱将翔,讵比海鹣之翼;自南自北,若专霜隼之诛。”则公之特立独行,魁多士、登元宰,亦见于此赋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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